平阳公主让那死士重新将卫婠的头颅收起来,放在了房间里靠墙的漆案上,不怎么显眼,一转眼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于是立刻命那死士出去。
却是卫青推门进来,端进来一碗参汤,看平阳公主脸上还带苍白之色,心里也不舒服,之前卫婠的事情让两个人之间小有嫌隙,可是这种时候再也无法谴责什么,他来到了平阳公主的身边,将参汤喂给她,“公主,大半夜的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叫人炖了参汤……”
平阳公主看着他,眼泪一直往下落,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都是我的错……”
“公主不要再想了,孩子还会有的。”卫青放缓了声音,舀了一勺汤,送到了平阳公主的嘴边上。
“是啊,孩子还会有的,可是这个孩子不会再有了,卫青,你要给它报仇,杀了那个江充,本公主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平阳公主伸出手来,握住了卫青的手腕,声音还是带着那种痛恨,丧子之痛如何能够这样轻易抚平?
卫青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将参汤送进平阳公主的嘴里,接着就给她掖好被角:“公主先睡吧。”
他准备出去了,收了碗本来准备出去,外面却有人叫道:“大将军。”
这声音像是大将军府的来人,他将小碗放下,先推开门出去了,又细心地将门扣好,才到了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人乃是卫青府上的管家,此番忽然发现卫婠不见了,而且房中带有血迹,查了一遍无人之后,这才来公主府找卫青,“卫婠姑娘不见了。”
他没有称之为大小姐,而只是说“卫婠姑娘”,因为卫婠的身份的确是尴尬,管家虽然也知道这是卫青带回来的亲人,但因为宫里已经有了个卫子夫,这还能说什么?所以卫婠只是卫婠姑娘。
只是人已经失踪了,以后的事情可就……
卫青一听,怔然了一下,还没觉得有什么事情,只是道:“派人找找,兴许是出去了吧……”
其实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没有什么说服力,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卫婠女流之辈,能够到什么地方去?
管家低头,终于还是将大将军府上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侍女在卫婠姑娘的房中发现了血迹,已经找不见人,不过事情已经报给了长安令和廷尉府,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卫青万万想不到事情会这样,“我大将军府守卫森严,怎么可能有人能够进来还见了血?!”
他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胸中有无限的怒气,几乎已经知道卫婠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到底什么人才会害卫婠?!
他呼出一口气来,“你们继续找,我这边陪陪公主,马上回来处理事情。”
管家最后递上了在房中发现的染血的埙,“这是在房中找到的。”
卫青接了过来,心痛难当,一挥手,勉强地转过身走了,拿着掌心的埙,重新推开公主房门,想要将那小碗拿走。
平阳公主还没睡去,只是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卫青将小碗拿起来,要出去,在经过那张漆案的时候差点没有站住,脑子里一晕,便伸手扶了一下那漆案,口中道:“没什么,只是卫婠失踪了……”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什么冰冷粘腻的液体,卫青的手抖了一下,在昏暗的灯光下将手指拿起来,放到眼前一看,却是已经变成深色的鲜血,这种味道,他无比熟悉。
每当他的长剑穿过敌人的身体,他们的血躯之中,便会喷射出这种温热的东西,可是此刻,这液体——冰冷。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看向了那一只木盒子,高高的,恰好能够装下一个人的头颅。
平阳公主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自然,“那得好好找找了,你去吧,我睡了。”
可是卫青没有出去,他的心中掠过了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可是这样的想法,原本是不可能,经过他细细回想,却成为了可能。
平阳公主一开始就不喜欢卫婠,两人闹翻之前她就说过不会放过她,可是此刻竟然让他去找卫婠,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抖,实在是让卫青不得不怀疑。
他将手中的小碗放下,落在那漆案上,轻轻地一声响。
背后的平阳公主喊了一声:“卫青你干什么?”
卫青不答话,只是伸手,将那漆盒上面的盖子打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个在塞外吹着埙,会天真地把额前的刘海吹起来的女子,会用怀念的目光看着那一只埙,用常年操劳的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他刻在埙上的字迹的女子,那一个口中哼着歌儿,也会跟将士们谈笑,为他们洗衣做饭的女子……
如今为什么就这样,静静地待在这盒子里呢?
卫青忽然哭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瞬间就立在了这前面。
鲜血,终于从漆案上,滑落了下来。
背后的平阳公主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忽然什么也喊不出来,颓然地坐倒在了榻上。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只是平阳公主此刻还不知道,更大的灾祸,在后面等着他。
这一场牵连最广的巫蛊之祸,终于开始了。
陈阿娇想不到,自己才是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既然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她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江充已经听令下去办事,陈阿娇是想要斩草除根的,他无法不遵从陈阿娇的指令。
而陈阿娇,还在宣室殿中,看着太医将最后的一根银针拔下来。
这是太医院的周太医,乃是医术最精湛的,刘彻邪气侵体,已经是完全昏昏沉沉。
“老夫这针,也就缓解一下陛下的病情,具体会怎么样,还要等药下去之后看情况,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
之前刘彻是什么凶险的情况,太医也已经告诉陈阿娇了,刘彻是不是能够醒来,真的很难说,也许就这样……殁了。
陈阿娇点头,垂眸,“郭舍人送太医下去吧,就住在偏殿,不要到处走了,陛下的病情,孤不放心。”
那周太医一惊,抬起头来看陈阿娇,可是陈阿娇却用更加凌厉的眼神回视,“怎么?周太医还有事情吗?”
周太医已经知道陈阿娇是什么打算了,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哪里还能说个“不”字呢?于是周太医拱手俯身,退下了。
陈阿娇走过去,看了看刘彻,依旧是这样几乎没有生机地躺着,现在他的情况着实太过凶险。
她坐到了他榻边,伸手抚过他紧皱着的眉心,“彻儿,你再睡下去,这江山,便要易主了。”
她这话,乃是叹息,却让周围的宫人听得惊心动魄。施针的时候,便已经是让其余人全部避开了,这个时候人都在前殿,陈阿娇也要好好跟他们谋划一番了。
她来到前殿,望见众人询问的眼神,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昏迷,凶险之中。”
众人无言,陈阿娇却坐下来,对众人道:“孤这里有一份诏书,还请各位先分辨一下。”
张汤抬首,其余人也惊诧地看着陈阿娇,方才他们已经去看望过陛下,刘彻出了事情,他们都急在心中,眼下的这一班人全部是刘彻的心腹,甚至也有许多是陈阿娇的心腹,至少他们都是在这宣室殿中,看到过刘彻纵容陈阿娇一幕的人,也都知道,刘彻如果走了,大约是……
首先接过诏书去看的,乃是坐在最旁边的桑弘羊,他上下扫视了一遍:“确系陛下真迹。”
此后乃是减宣,张汤,兒宽等人……
一个传一个,最后由郭舍人交还到陈阿娇手中。
桑弘羊开口道:“诏书上说,如果有意外,是会传位于皇子刘弗陵,只是皇子年纪尚小……”
继位者年纪太小,便有可能令后宫夺权。
不过陈阿娇的心腹们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刘弗陵,也就是浮生,乃是陈阿娇的孩子,就连那后宫之中的钩弋夫人都是陈阿娇曾经的侍女,李夫人也是陈阿娇一党,在他们看来,唯一需要担心的乃是王太后。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当下便有减宣道:“既然如此,当请钩弋夫人来宣室殿照顾。”
他此话一出,便见陈阿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过陈阿娇只是说道:“减宣大人说得也有理,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有想法?”
其余人等思考着陈阿娇的意思,当下便有汲黯道:“陛下还未驾崩,这些事情,怕还是容后再议吧。”
汲黯此人虽与张汤不和,却与主父偃交好,而主父偃在外人面前也跟张汤是对头,不过也不仅仅是在外人面前,便是在陈阿娇的面前,主父偃也多有诋毁张汤之言,屡遭陈阿娇呵斥却还死性不改。只是这也好了,与张汤交好之人多半痛恨主父偃,与主父偃交好之人多半也看不起张汤,这两人倒是借着这种方式将朝中之人结交了大半了。
汲黯是个迂腐的人,不过刘彻常常说这人有时迂腐得让人郁结,有时候去迂腐得可爱。
陈阿娇倒是没觉出什么可爱不可爱来,她此刻算计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一点事情了。刘彻平生最恨外戚专权,要将他的江山交到外戚手上,是绝对不可能的,在此之前,陈阿娇需要做的,便是削弱那些可能的外戚。
原本她自己也算是外戚权力的一部分,只是如今——立场已经改变。
只有当你看到刘彻——这个风云的男人,忽然之间完全不带任何保护和遮掩地躺在了那里,像个普通人一样,没有了威严和冷漠,也不那么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有现在,别人才能发现他也是**凡胎,什么天子,什么天命所授,什么万岁,什么功业不朽,那都是别人说出来的。
在这种时候,刘彻拥有的只有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生命。
“汲黯大人说得很好,甚合孤意。在陛下这边没有消息之前,孤不会将这份诏书公布出去,只是陛下既病,这朝堂上的事情总归还需要人处理,并且因为陛下抱病而皇子年小,所以为了防止哗变,乃请各位注意一下朝政之中,是否有人心存歹意。”
“自今日起,如无孤之令牌,任何人等不得出入宫禁,违者枭首示众,外戚则处以凌迟之刑。”
也就是说,普通人没有陈阿娇的令牌,出入宫禁,会被处死,而外戚如田蚡田胜等人出入宫禁,却会被凌迟,这意味已经暗示得足够了,陈阿娇就是要防止外戚趁机把持了朝政,宫中还有个王太后和卫子夫,陈阿娇是放心不下的。
众臣领命,只是张汤却看着陈阿娇,说了一句话:“殿下虽贵为皇后,却无权将外戚凌迟处死。”
这种时候了,张汤想起来还要跟自己唱反调,陈阿娇还真是不好说他了,只是她知道他说的是这个理,却没有办法反驳,只能道:“一切罪责,由孤一人承担,陛下醒后,自会告罪。”
陈阿娇见众人都没有话说,袖袍一拂,略微整理了一下,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陛下此病来得蹊跷,十分可疑,郭舍人立刻领人持孤令搜查后宫,有任何污秽之物不必容情,任何人,胆敢对陛下不利,尽皆诛杀。”
“张廷尉一向得陛下信任,昔者朝政大事皆决于张廷尉,如今陛下病倒,张廷尉还要继续负责这朝中法度,若有任何违法乱纪者,一律从严。”
“义纵、减宣二位大人善监察之事,还望密切观察朝中官员,如有不臣之心者,宜立刻上报,不必留情。”
“除此之外,武安侯田蚡、周阳候田胜、馆陶公主、平阳公主、卫青等人皆属外戚,若要进宫探视,必得先禀报于孤。立刻抽调羽林军,着将军李敢、灌夫等人守卫皇城,可疑人等,一律收监候审。”
一系列的安排下去,陈阿娇头脑之中无比清晰,整个朝政几乎都铺在她的头脑之中,甚至那些连环的计策,不管是为了公心还是为了私欲,都已经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反而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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