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布景,戏装,脸上细微而生动的表情。
无一处不适合,无一处不鲜活。
商照川忽然按了自己的右眼眼角一下,唇边扯起半分笑意,不深不浅,让人看不透。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戏对何之风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何之风自己也是无比清楚的,然而他此刻冷静得不像是自己了。
这一刻,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承受着巨大的期待,他还有太多太多想要走完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走完的路要走,他还有许许多多的光和热没有来得及绽放,他觉得自己可以活得很精彩,也能表演得很精彩。
他的意识和身体仿佛是割裂的,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冷静极了,他想到剧本里的杜月笙,他就是以这样一种割裂的冷静和冷漠对待自己身边的人的。
有人骂他薄情寡义,有人却赞他情深义重。
这样的一个人本身就是矛盾的。
《伤怀十里洋场》里的杜月笙,这个时代的符号,他是个无法抹去的角色,一旦失去了这个角色,整部电影的格调也就下降为了一般的言情电影,只不过辅以并不厚重的历史色彩。
杜月笙,此时此刻,他才经历了一场青帮内部的斗争,眼看着自己的心腹杀了叛徒,却冷漠地扣上黑色的毡帽离开,这个时候的杜月笙应该是冷漠的,身上还残留着血腥的味道,可是因为经历得多了,表情一定要淡漠,而且要稀松平常。
何之风的大脑之中,这些分析都无比清晰。
他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脚步特别沉稳,在推门的时候就摘下了毡帽,拿在手中,摄像机跟进,室内的摄像机隐藏在一个不会被外面的摄像机发现的机位上,整个画面应当是要转进内室了。
这里是杜月笙专用的烟房,挨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太师椅,墙根下面是铺满了柔软羊绒毯的矮榻。
他的手下,专门负责为他装烟的人就在榻边的椅子上坐着,叫做郁咏馥,由二线一位口碑还不错的男星裴然饰演,此刻他往烟枪里填着鸦片烟,见杜月笙进来了,随意就问了一句:“杜先生今日回来得很早,抽烟吗?”
当时的大上海,少有不沾鸦片烟的,在这一点上,编剧并没有为了美化杜月笙去掉他抽鸦片烟这一点。
郁咏馥是杜月笙的心腹,长期在杜月笙抽过了鸦片烟,飘飘欲仙的时候跟他闲聊,是他比较信得过的人,所以说话是要随意些。
裴然饰演得很是到位。
何之风也是不弱,只见镜头里的他走近了来,裴然从他手中接过了毡帽,放到了一旁的雕花木几上,将鸦片烟填好了,把烟枪递给了何之风。
何之风接了过来,却是略微皱了一下眉,修长的手指挑着那烟枪,却没有动,自打进屋之后,他就没说过一句话。
杜月笙在这幕戏里的台词很少,可是肢体语言和眼神却很重要,对演员来说,这两样都是最考人的地方。
如何能够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不仅是形似了,还要让动作贴近真实的人物,具有充分的表现力,最忌讳的就是干巴巴的动作。
在没有台词的时候,镜头便会着重捕捉人物的眼神和动作。
此时此刻,便有三台摄像机同时对准了何之风。
正在场边监看的周秉承忽然之间说道:“抓他的手和面部表情,拍清楚!”
一个优秀的导演,不仅是要能够控制全场的进度,还要知道演员的那些细节是特别优秀、特别适合这部戏的,这种特别精彩的细节往往会拍摄下来。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去看何之风的手和脸了。
何之风端着那长长的粗烟枪,手指很久没动,脸上的表情也是那样淡得几乎看不出表情。
裴然饰演的郁咏馥这个时候却说话了,他抖着盒子里的烟土,说道:“杜先生,怎么了?”
杜月笙,也就是此刻的何之风,那眼皮子往下搭了一下,又抬了一下,接着手指食指轻轻地扣了扣烟枪的枪杆子,那玉质的东西抖了抖,灯就放在案上,他却没动,手指骤然扣紧了一点,原本自然卷曲的手指的线条忽然之间就变得锐利起来,骨节也发白了一点。他那手掌,也没见什么激烈的动作,却沉沉地将那烟枪搁到了桌面上。
他原本平淡的表情忽然之间就变得冷厉,唇角扯开一丝冷笑,冰寒刺骨:“好一个卢家的公子!卢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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