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宁扬看他神色,就知老爷子想明白了,便道:“看他们和槿儿相处,应当不是一两天了。此种打算,亦不知在心里藏了多久。如今——”
他长长一叹,并未明说。
但高老爷子又怎会听不知道他的苦闷?
两家这是就等着这一刻呢。如今槿儿年龄一到,两家就按捺不住,齐齐出动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性子和顺的孙子,老人家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宁扬啊,咱们别的不说,文恒这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老侯爷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如今出现变故,你让我怎么和他说?”
邹宁扬也是十分为难。
说实话,他很喜欢高文恒。
他相信,跟着高文恒,女儿或许不会如入端王府或者贺家那般,体会到大富大贵的生活,但衣食无忧,夫妻相敬如宾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个事儿上,他断然不能拖着高文恒。
“就是文恒性子太好了,我才怕他吃亏。”
邹宁扬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端王一人就也罢了。他虽强势,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好好劝一劝或许还有转圜余地。”邹宁扬喟叹道:“偏偏贺家也有此意。偏偏贺家有意于槿儿的,是大理寺左少卿贺重凌。更何况,他是贺太师最看重的孙子、定国公的堂孙?”
贺重凌此人,褒贬不一。
但是,谁都知晓此人心思深沉,不择手段。
昨日里宴席上就能看出来了。
贺大人的身周,前后左右的位置都空着。根本无人近前。
后来端王爷喊了他一同过去和少年们相聚,他空出来的那位置附近方才渐渐有人靠过去。
即便是来参宴、即便是带着恭贺的心情,但左少卿大人就是左少卿大人。平日也没人敢去惹他。
老侯爷顿时明白过来。
若元槿铁了心嫁给高文恒,拂了端王府和贺家的脸面,往后高文恒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不过,老侯爷也有疑问。
“王爷和贺大人都是人中龙凤,不会和个小姑娘太过计较吧?”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
邹宁扬这么一声称呼,老爷子就知道他是要说心底话了,便往前凑近了点。
邹宁扬低声道:“端王和贺重凌虽年少,却是少有的心性坚定、洁身自好之人。家中无通房妾侍,提亲之事,这也是头一回。”
正是因为贺太师说了,他家孙子这是头一次肯松口决定娶妻,邹宁扬方才压力更大。
这种时候,不怕不在意。怕的就是太在意了。
高老爷子明白过来。
他想了许久,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那匣子收了回来。
“算是恒哥儿和槿儿无缘吧。”
老人家一手抱着匣子,一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来。
正欲迈步前行,后又摇了摇头,侧身问过来扶他的邹宁扬,“那你就打算把槿儿许给他们中的一个了?”
这件事,邹宁扬也十分为难。
两个人里,说实话,就目前的境况来说,选哪一个都不好。
无论沾上端王府还是贺家,对于邹家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
“事已至此,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邹宁扬沉沉说道。
老侯爷这便晓得,邹宁扬是哪一个都没看上,在静观其变。
老爷子心里就又有了些希望:“槿儿年岁不大,若是过上两年还未定下来……”
邹宁扬知道老人家的意思是,再等上两年,等这两家心思淡了,再谈高文恒和元槿的亲事。
不知怎地,他瞬间想到了端王爷今日的态度。
那么肆意傲气的一个少年,对着他的时候,却甚是尊敬。
只是在得知他强意反对、不肯松口后,那少年就有些神思恍惚了。开门走出屋的时候,甚至于脚步都有些蹒跚。
贺重凌那边,他还不知晓。
不过端王爷……
或许就如端王自己所说,是真心实意来求的。
若是如此的话,还不知何时能够了结。
“这事我愧对高家。还是不要再继续耽搁文恒了。”邹宁扬最终只能如此说道。
两年后,事情会如何,谁也不敢保证届时会怎样。
若还没有起色,难不成还要高文恒继续等待下去?
邹家已经耽误了高文恒许久。若彼时还没有个善了,两家的关系怕是更加回不到从前了。
老侯爷心中也明白。
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终由邹宁扬一路护着,回了院子。
第二日,听闻这个消息后,高文恒直接就在高老爷子的面前落了泪。
高老爷子无法,只能轰着他让他赶紧去书院。
高文恒与邹元钦在不同的学堂里,到了书院后便各自分开。
垂头丧气地走了许久,高文恒听到旁边有人唤他。抬眸一看,眉眼有些熟悉。想了想方才记起了,对方是顾阁老的嫡孙。
顾青言看着高文恒耷拉着脑袋气息奄奄的模样,心里暗道了声作孽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儿怎么就轮到了他来做。
不过,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也是应当的。
顾青言脸上扬起笑来,十分温和地问道:“高兄这是去哪里?”
“去学堂。”
两人年纪相仿。
顾青言十分随意地走到了高文恒的身边,和他并行着前进。
高文恒随口应了他一句后,再没了话。
倒是顾青言,一改往日儒雅的风范,口若悬河个没玩没了。
得亏了来的是他。
仗着家里藏书甚丰,自己读的书多,博古通今,外加话本歪传野史一应俱全什么都没落下,能看的都看了个遍,这才能一路上扯得没边没际还能保持着一个中心思想。
那就是……
宛若亲兄妹般的两个人成亲,是没有好结果的。
往后遇到了真爱怎么办?
总不能抛弃妻子吧。
可是又不舍得真爱啊!
于是,有一条光明大道可以走。
——不和“妹妹”成亲,静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爱情。
高文恒活了那么大,学的都是圣人之言,听的都是爷爷的谆谆教诲,哪里收到过这样不走正道儿的歪理?
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深觉很有道理。
细细想来,他和槿儿的相处模式,与邹元钦、邹元钧和槿儿相仿。
难不成,如顾少爷列举的那些例子一般,他对她是兄妹之情?
高文恒茫然了。
晚上下了学后,哪里也没去,当即跑到了青兰苑。
元槿知道昨日蔺君泓来过,知道贺太师来过。但是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因此,看到高文恒来的时候茫然无措却又眼中有神的模样时,她很是诧异了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文恒细细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嗯,除了照顾她外,自己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或许两人真的不适合?
但是,他的心里,当真是只有槿儿一个啊。哪里来的什么“真爱”?
高文恒心里头一阵发热,一阵发冷。说不清什么感觉,匆匆和元槿道了别后,匆匆离去。
从始至终,元槿什么都不知晓,依旧一片茫然。
相较于大将军府的各种不稳定情绪并存,端王府众人得知镯子被退的消息后,却是欢喜一片。
只因昨日里王爷的脸色太难看了。
整个府里都弥漫着一股黑云,好似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就连阿吉阿利的叫声,都轻了许多。带着点微不可见的谨慎的小心翼翼。
直到镯子被退的消息传来,蔺君泓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意。
虽说这笑……颇有点阴森森的似笑非笑的感觉,但,能够换去昨日的冷厉,已经足够让众人欢欣雀跃的了。
一大早,蔺君泓就进了宫。
他并未在旁处多逗留,直接往徐太妃的宫殿行去。
徐太妃年近半百,风韵犹存。略施粉黛后,眉眼尤其艳丽出众。
她身边的嬷嬷边给她整理着妆发,边笑道:“明乐长公主的相貌可是随了太妃,当真是一等一的好。”
“她哪里是最像我?分明只像了个两三分。要说像,还是小幺最像。”
她口中的小幺,便是她的幺子、也是先帝的幺子,端王蔺君泓。
嬷嬷说道:“是我想岔了。可不是?王爷和太妃更是像得紧。而且啊,说句太妃不爱听的话,王爷的相貌怕是还在您之上呢。”
她口中说着怕太妃不爱听,心里却知道太妃最喜欢旁人称赞端王爷。
果然,徐太妃笑道:“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知是怎么挑的,竟然各择了我们最出众的地方相像。长得那么扎眼,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压得住他。”
“当然有了。”嬷嬷知道太妃最忧心的王爷的婚事,笑着说道:“王爷娶个漂亮的姑娘,往后有了自个儿的孩儿,还不知要漂亮成什么样子。要我说啊,像王爷最好。”
徐太妃跟着笑,眼神黯了黯。
“又在说我什么了。”
少年慵懒的声音忽地从外响起。
徐太妃欣喜地回头,看蔺君泓大跨着步子走进门来,忙道:“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禀声。”
蔺君泓笑道:“每次过来都有人提前说,岂不是没了趣味?倒不如忽然出现,让您惊喜一下。”
徐太妃忙让人上茶。
蔺君泓接过茶后,环顾了下四周。
徐太妃会意,当即将伺候的人全部遣了出去。这才问道:“说罢。究竟有什么事。”
语毕,不等蔺君泓开口,她又笑道:“昨儿就看着你心神不宁的,好似有事和我说。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讲就走了。今儿又赶过来,莫不是件大事?”
“正是大事。”蔺君泓勾唇微微一笑,“给您找个儿媳妇儿如何?”
这种玩笑话徐太妃听了好些次了。每次都空欢喜一场。
她顺着他话茬随口说道:“好啊。不知道哪家姑娘那么倒霉,竟是被我们端王爷看上了呢。”
“一个十分乖巧的小丫头。就是小了点,才刚十三。”
简简单单两句话,让徐太妃的笑容瞬间僵住。
往常开玩笑的时候,蔺君泓可是一个女孩儿都没提起过的。
这一回却是不同。
也正因为这个“不同”,让她莫名地在意起来。
徐太妃将手中茶盏慢慢搁下,盯着蔺君泓看了会儿,说道:“你这是说真的?”
“真的。”蔺君泓认真地回道:“娘,我想成亲了。”
徐太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但是,很快,表情就转为喜悦。
徐太妃忍不住站起身来,抬起手在儿子身上狠拍了几下。
“你个臭小子。终于给我做点着调的事儿了。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啊?别人家的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孩子会跑了!这才想起来成亲。你想急死娘吗?”
“哦,儿子都会跑了?”蔺君泓嗤道:“真的?改明儿我问问他们。你看穆效、葛雨明还有贺重凌,他们哪一个急了?”
说到贺重凌,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又极快地掩了下去。
虽然他能借了贺家的手强逼着让邹大将军不答应高家的亲事,但,贺家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赶紧抢先一步的话,小丫头就会被贺家抢走。
所以,他必须赶在前头,求一个保障才行。
“娘,你帮我求求太后,要一道懿旨吧。”蔺君泓朝徐太妃挑眉一笑,说道。
太后也为了端王的亲事操心了好多年。
听儿子这么说,徐太妃想也不想就答道:“好啊。你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娘帮你去请懿旨去。”
蔺君泓薄唇紧抿,片刻后,轻声道:“邹大将军的女儿。”
徐太妃滞了滞。待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行!”
蔺君泓往桌案边一靠,哼笑道:“哟,堂堂太妃娘娘,一宫之主,竟是说话不算话了?”
“这哪是我的问题。”徐太妃急了,轻拍着桌案说道:“这是因为邹家不行!”
“邹家怎么就不行了?持身正,家风好。邹大将军又不是个惯爱难为人的……”
徐太妃忍不住打断了他,问道:“皇上那儿你打算怎么说?”
蔺君泓眼帘低垂,“照实说就是。”
“照实说?呵。哪有那么简单!”徐太妃急了,气道:“邹大将军的两个副将被调去西疆了,你总知道吧?嗯?皇上对他的忌惮,你会看不出?”
“看不出怎样?看得出,又怎样。”蔺君泓轻嗤一声,“若非当年你们‘疏忽大意’,事情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我,又怎么会处处被人掣肘。想娶谁,还不是一道旨意的事儿。哪那么麻烦。”
徐太妃心神剧震,脸色刷地下变了,“你知道什么!先帝当时忽然病重,我们也来不及做安排。而且……”
“而且,你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倒下的,只因为或许是‘急症’,就想法子断了我的人向我传消息的机会,把我的人给杀了,对不对?”
蔺君泓似笑非笑地说道:“我那时候也是太信你们了,才会让你们知道我的消息去路。不只想法子截了我的粮草,还断了我的消息来源。自那以后,我再不会如此蠢钝轻信你们。不过——”
他慢慢转过身来,正对着徐太妃,双眸闪着煞气,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开了口。
“不过,我这亲事,你怎么都得给我办成。因为,这是当年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