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相处

    洪谦大笑：“你又促狭了。妇人家事，你娘知道多，郦家那头亲家母也不是个苛刻人，她统共就这一个儿子。那家里也和睦，你总处着便是了，旁人怎生待你，你也便怎生待人。实要翻起脸来，记得一句话儿，要便不做，做便做绝，好也绝，坏也绝。”

    玉姐亦应了。

    这几位说完，苏先生也不甘寂寞起来。玉姐定了亲，苏先生便也想再指点一二，所言者无非《女诫》《女训》等，他肚里文章锦绣，又有各种礼仪典章，复与玉姐说许多京中礼仪、皇室典范一类。

    苏先生自以君子坦荡荡，姓名都不曾瞒着，众人想不到，也不是他错。程老太公等人不知，他也不好大言说来，洪谦必是觉出来了，无论洪谦是否曾说与家人听，当时也是他处境艰难时，总有收留之恩。大家都是装聋作哑罢了。 哪知玉姐是真个不知！

    连着三天没有鸡脚吃，自去街上，吃鸡脚，回来又迷一路，回来好到晚饭时分了，走街上险些叫巡夜给逮了去。洪谦看不过，方好心嘲笑了他一回，苏先生始知得罪了女学生，又暗道：原来他家真不知道，洪谦也不曾泄漏！又暗说玉姐促狭，扣了鸡脚捉弄他。好笑之余，也不点破，依旧教她。

    果然，三日后，九哥来时，便携了好大一包鸡脚来与他吃。苏先生留九哥吃饭，一头咬着鸡脚，一头说：“女生向外哩。”九哥道：“食不语。”洪谦道：“正是，一盘鸡脚也该堵住嘴了。”苏先生冷笑一声：“你两个方才没说话？腹语？”弄得这两个都闭了嘴。

    用过饭，九哥又向苏先生请教，苏先生看看他脸，叹一口气：“你这也是本事了。”九哥却是来请教书法：“总有写不好处。”因他面上诚恳，苏先生也不推拒，一一指正了他不解之处，提笔于九哥写几个字旁重写了，又将九哥笔划不顺处抹改一番。

    九哥看着纸，半晌没言语，忽将纸一推：“请先生代为保管，拿回家，必叫家父取去，剪了先生字裱起来。”

    苏先生失笑，问九哥：“令尊书房有甚好书？我好借一本来瞧。”九哥道：“家父那里有自京中得来一部御制书。”苏先生便写一帖，向郦玉堂借书一观，命九哥带回去与郦玉堂，下回捎书来。

    九哥默默将帖收下，又将方才字纸一并拿回，苏先生不由莞尔。却将眉毛一挑，又抽出一幅字来：“这里还有一个人写，极工整，你可拿去揣摩。”

    九哥双手接了一看，笔迹酷肖苏先生，然又有些微不同，似是苏先生早年手笔，然纸又是。再细一看，忽而大悟，此时此地，还能有谁？越看那一幅《将进酒》，越觉好看。郑重谢一谢苏先生：“必定珍惜，时时揣摩。”

    苏先生一摆手儿：“少与我面前装憨儿，这是看鸡脚份上与你，我又不是不曾定亲娶妻。”言毕，将手儿往后一背，不去看九哥。九哥将自己字纸与那一幅《将进酒》作一处胸口揣了，却将苏先生手帖讨个拜匣装了，回去与郦玉堂交差。

    辞别苏先生，却苏先生院门口静站着。站不一刻，自有人来与他搭话。

    九哥见玉姐来，从怀里揣出只小匣子来：“这个，你拿去玩罢。”玉姐见他耳朵一抖一抖，轻笑出声儿，亲手来接。将解那匣子，九哥不动声色将匣子放到她手里，双掌划了个圈儿，包着她一双手滑了下来。

    玉姐只觉手背一阵暖，到九哥手溜了下来还是烫。九哥只觉掌心指腹又软又滑，鼻尖嗅着她身上散出香气，真个又香又软。咳嗽一声：“娘很想你，我……你何时得空，我使人来接你。”

    玉姐嗔道：“我这些时日，总是家。”却抱着匣子跑掉了。

    九哥又做一回香蕉皮，摸一下胸口，去辞了洪谦好回家。

    那头玉姐回了房里，将匣子打开了，见是一双小玉兔儿，极是圆润可爱，托手里，将指尖儿来回那兔子背上划着，很是顺手。心中道：那肥兔子归了你，这个倒好归了我了。

    那头九哥回去也开心，郦玉堂围着儿子打转儿，又是搓手，又是叹气，九哥一一看心里。施施然取了匣子，交与郦玉堂。郦玉堂见了苏先生手帖，喜不自胜：“将御制书都装了送去。”九哥告知出来，心道，娘不会叫你今天这般送出去，挑起来一大担呢。

    翘翘嘴角儿，九哥回自己书房去了。明天总要差他再去洪宅，这一张帖子，讨得值。

    次日一早，郦玉堂早早起来，催着九哥去洪宅，九哥依言而行，大大方方又往岳父家去。这一回苏先生得了书要读，九哥只得放下一包鸡脚，估摸着没有个月二十天，苏先生恐无心理会他。且已入冬，不两月便是年，明年开春洪谦便要赴京赶考，须得静心读书，不好总来打扰。

    过不数日，申氏因九哥他面前总看玉姐与申氏做一抹额，微知其意，使接玉姐来说话。玉姐于申氏跟前坐，因已定亲，便与以前不同，显出一份亲昵文静来。往前随秀英申氏跟前时，母女两个也不曾想过与他家结亲，因洪谦是秀才、郦玉堂既是宗室又是江州长官，较之如今还要生疏客气些儿。

    申氏见如今情况，颇为欣慰，忙命上了热茶来：“外头冷哩，喝口热暖一暖。”六姐却笑道：“今日这茶与往日可有甚不同来？”说完便掩口而笑。笑得玉姐颊上微红，外头又来报，说是九哥扭着了脚，擦伤了手。

    申氏一惊，又笑道：“他倒会弄鬼了。”六姐便要拉玉姐去看：“往常不好带你见我这兄弟，今日倒是不碍。”

    九哥跌了脚，不重，却房里歇息，也不躺，却是坐榻上，榻上放张矮桌，搁一本书，正慢慢看。见她两个来了，九哥但细听六姐说：“怎这般不小心？亏得天冷穿得厚些儿，伤倒不太重来。”一道说，一道看他手。

    玉姐也偷眼看去，见手掌擦破了一块油皮，握不得笔。脚却看不出来，也不好细看。九哥看玉姐，穿着桃红小袄白茸茸兔皮镶边儿，底下一条宝蓝缎裙子，两手抄手焐子里，端是亭亭玉立，正关切看他手，忽觉得这伤也是值了。六姐待要出去，玉姐却将她袖子一拉，六姐只得又站住了，反拉玉姐榻上与九哥对坐。

    九哥忽道：“天冷，待我好了，去看你，不用几日。”

    玉姐道：“哎。”

    六姐看这两人枯坐，却不知玉姐这是定亲后头回到九哥屋子里来，怎能不矜持？九哥却是故意引玉姐来，看一看他屋子，好叫她知他是何等样人。玉姐将这小小三间房看了一眼，见干净整洁，这小书房里陈设半不旧，既不奢靡也不寒酸，也是合眼。至如九哥卧房，她却有意避开眼去。九哥皆看眼里。

    坐不一时，玉姐便起，嘱咐九哥：“你休起来，好生将养。这是我自家做。”却伸手将一个锦带放他身前矮桌上，拉六姐出去了。

    那头六姐送完玉姐，回来与申氏说了：“他两个，就那般呆坐，说不几句话。九哥倒好疼娘子，怕她天冷奔波，待好了要去看他哩。玉姐也疼他，临走送他东西哩，放个锦袋儿里，我却不曾看到是甚，仿佛是个方方物事。”

    申氏道：“人家定了亲，纵送了甚物事，咱也管不。”心里也纳罕，却不好开口。然不几日，便有耳报神报与她，八哥说与申氏：“九哥娘子好伶俐人儿，亲篆了一方印来与九哥哩。”

    既是印，便是叫人用，九哥写得得意字，用了这方印，八哥自然见得到，见着了便要问。九哥也不瞒，实话实说道：“我娘子亲篆与我。”八哥虽羡慕，口中却嘲笑他：“还未过门儿哩，你叫得倒亲热。”回来便报与申氏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八哥：秀恩爱去死去死啊啊啊！我老婆只给我做鞋，不能拿出来往墙上盖印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