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立刻接话:“京里的消息,说惠安伯是因谋逆而被捉拿,实则只因贪墨了饷银!饷银之事,天下概莫如此。这是用了京营对陛下之重要而启衅,若一口气围了天下藩王及勋戚,死忠于陛下的两系人马可就全军覆没了,奸党面前再无阻碍!”
他们分析得像模像样。
皇帝的这道旨意里,藩王入京真的是比较简单的。
最主要的却是各地勋戚,尤其是那些任着重要官职的勋臣。
他们要入京的话,原先任着的官职怎么办?天下勋戚都入京,什么人才能接任这些官职?
要不要有什么站队的投名状?
顾仕隆的手有点发抖,颤声问孙交:“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刚刚对女儿顺利生子放心了不少的孙交满脸苦笑:“你说呢?难道还真等着新法将要推行全国时,各地还在吵吵闹闹?嘉靖五年前,是打扫诸省的时候。现在,先从抗拒的宗亲勋戚开始打扫。”
他的话说得直白,顾仕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镇远侯一家虽素来自认家风严谨,仍不免出了不孝子。天下勋戚,有几家是干净的?天下武将,又有多少人不贪粮饷?”
在顾仕隆看来,这只会让大部分人都恐惧,然后联合起来。
孙交毕竟是参策,他收到的信与顾仕隆接到的旨意不一样。
“谋逆就是谋逆。以为贪墨是原因的,要么愚蠢,要么有心煽动。”孙交把张伟与李翔的关系,衍圣公、沈文周、郑氏这些人的存在简要的转述了一下才道,“等案子继续办下去,天下就知道他们获罪是因为谋反。不仅仅是阴阻新法视同谋反,而是已经把手伸到了京营里,让张伟敢于抗旨举兵谋反了!贪墨只是小事,阻不阻新法才是大事!”
“……消息往来,时以月计!陛下既有意如此,何不明旨晓谕天下?”顾仕隆只感觉太难以把控局面,“如今情势,谁忠谁奸,如何分辨?若有人恐惧之余铤而走险,就会有盲从之辈,天下之大如何能尽数尽快弹压下去?”
“所以我留在湖广!”孙交断然道,“陛下既已发出了这样的旨意,京营必定已经在选锋甚至开拔分赴诸省,缇骑必已散至各地。在大明,若要以力相抗,要么成为流贼终被剿灭,要么勾结藩王或重臣以清君侧为名发檄文举事。有乱就有功,就看天下接旨藩王及勋戚如何选了。现在,陛下只需要名册,你懂吗?”
顾仕隆后背发凉。
只需要名单,这太狠了。
如果是被诬告的名单呢?
……
消息传到四川时,在这接旨的勋臣有两个。
四川总兵官、阳武侯薛伦,刚刚袭爵不久,在四川历练的成安伯郭瓒。
自然,还有第十代蜀王朱让栩。
薛伦成化十二年就袭爵了,至今已经四十八年。而郭瓒去年才袭爵,年轻得像薛伦的孙子。
“侯爷,如果我们都进京了,四川都司怎么办?”
薛伦沉默了一阵,随后只是说道:“才四月,还有半年呢,陛下会有安排的。”
正德十六年陛下宫中赐宴宣圣谕时,赴宴的还是郭瓒的父亲。
后来,郭瓒被他父亲请奏到军中,表态要继续走军功路线。
袭爵之后,郭瓒到了四川都司,担任了都指挥佥事。
而薛伦则与顾仕隆类似,一直是勋臣里能在军中有些威望的那一类。
听到薛伦这样说,郭瓒欲言又止。
谁不知道四川的特别?新党党魁杨廷和的老家,现在却由旧党党魁费宏担任总督。
而年事已高的薛伦和刚刚袭爵的郭瓒,毫无疑问也是忠实帝党。
一个要关心自己爵位袭替的问题,一个需要皇帝信重获得机会。
“侯爷,您教教我啊,这旨意我着实想不明白。”
薛伦摇了摇头:“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既已接旨,那就先上贺表。军务之事,我自会上奏请示。”
成都府中,费宏这个总督到下面去巡茶课了。
四川产茶,三四月份是出茶的季节,茶课占了四川税银不小的比例。
现在,四川布政使司内,左布政使杨君林及按察使高克威凑到了一起。
两个人面前的茶都已经凉了,但他们也不是在等着费宏。
他们紧皱的眉头只说明一件事:现在正要做出很艰难的决定。
“孟春的信,要一个月才过得来。”高克威开口道,“李翔尸劾,探出来的竟是陛下直接以谋逆问惠安伯的罪!李翔得生员功名时,你是广州知府。如今,可虑之事太多!费子充究竟是待时而动还是助陛下缓兵?还有没有别的密旨到四川?谋逆这张网……”
他没说完,杨君林烦躁地握住茶杯在杯盏上磕了磕:“急什么急!哪怕是陛下决意变法,现在如此行事,最怕的是杨廷和!天下惶恐不安,杨廷和时刻有被推出来平民愤、安民心的可能!”
“哄哄别人可以,别哄咱自己!”
高克威没有客气,怼了一句之后就端起已经凉了的今春新茶喝了一口。
杨君林黑着脸。
是。把藩王、勋戚都召进京,杨廷和既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更不可能做得这么狠。
手上没有足够强的军队实力,谁敢这么做?
军权若已都在杨廷和手里,他有何必做得这样使天下物议纷纷?
所以这只可能是皇帝本人的意志。
问题是:这种做法引起的动荡同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