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听的,也是说给远处轿中的母女听的。
他父亲做过县丞,在华亭也是诗书人家。
看儿子带着书童上了逆江而上的船,送行的徐家人挥手作别。轿帘被掀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半张脸。
年轻女子眼中含泪,明年她就十八了,但是意中人一定要以进士出身风风光光地迎她过门。
现在,他启程了。
广州府内,来自广东各府州的秀才们也陆续到来。
八月乡试,来年二月礼部会试,这是秀才们都放在心上的大试之年。
才学好的、运道好的,就能连越两道坎,从此脱离科途,以最好的出身走向官场。
若不然,就像有些头发已经斑白的人一样,还要三年一次地搏这个举人出身。
张孚敬、张恩、翟銮、杨慎都不敢轻忽。
“七八月多飓风。”张孚敬认真提醒着杨慎,“魏公公处报来,五月出港之船队日前归港时折损了两艘大船,便是途中遇到大风浪。除了乡试,防风赈济准备也不能少。”
“下官定会安排妥当。”杨慎回答,“下官虽不明飓风习性,广东子民却多有经历。各县多加布告,夏粮秋粮事必不有误。”
张孚敬又说道:“委派京官二人为主考,这在我大明实属首次。此刻生员齐聚,提学定要多加注意,莫使之因此生事。”
翟銮满脸纠结:“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张恩说道:“布政使司只派提调、同考,乡试准备倒是无虞。就是乡试考制虽未改,以京官为主考确实令生员不安。”
“那也只能说去岁两广大案让朝廷触目惊心。以京官为主考,正是出于秋闱之公允考虑。”张孚敬一脸严肃地说道,“若是发榜之后有人闹事,本抚自会查明!”
广州城内此时确实议论纷纷。
地方乡试的出题、主考,过去历来都是地方负责。
由于都是地方官担任主考,秀才们自然能对主考的学问、喜好有所了解,甚至能够提前走些门路。
而现在,地方只提前准备着考务,两个主考、三个分考都由朝廷派出、正在来广东的路上。
这对于之前一些“有所准备”的考生来说是致命打击。
“朝廷政争不休,为何以广东为沙场?”酒楼之中有秀才义愤填膺,“三岁一考,一生有几个三年?”
“又是清丈田土,又以皇商垄断市易之利,还要断了广东士子科途吗?”
“考制未改,委派京官为主考而已。诸位兄台,过激了吧?”
“此言差矣!今年派主考,来年会不会改考制?十年寒窗苦读,岂非全无意义?若今年主考策题令我等议广东新法,如何下笔?”
“正是。朝廷都为新法争执不休,这主考是倾向变法还是倾向旧制,谁人知道?如此对待广东乡试,岂可称之为公允?两京一十三省,只有广东秋闱主考派自京官,又如何称得上公允?”
“……”
此刻郑存忠府上,也有秀才前来拜访。
郑存忠已经是举人。和宋朝不同,明朝只要考中举人了,只要不被革除功名,那就一直能够以举人身份去参加礼部会试。
所以郑存忠不必考这一年的乡试,他能够坐等明年的会试。
现在有秀才来拜访他,是因为知道郑存忠之前三次会试在京中有不少朋友,而且如今也消息灵通。
“主考乃翰林院侍读徐缙,弘治十八年进士,杨阁老的门生。另一位主考,则是费阁老的侄子,去年的新科状元费懋中。”郑存忠连声感叹,“去年一甲齐聚广东,真是盛事。”
这可不?探花是广东巡抚,榜眼是广东参议,现在广东乡试的另一位主考则是他们的同科状元。
但真正让他感觉有趣的,是这两个主考的来路。
杨廷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党党魁”,而费宏则是旧党党魁。
秀才们愁眉苦脸:“这徐缙与费懋中……谁出题?会出什么考题?”
“这我就不知了。”郑存忠笑道,“总之第一场四书五经,第二场论判,那都是基本功。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便是关键吧,只怕两人都会出一些题目。”
应酬完这些秀才,他才走出了书房望着艳阳高照的天,随后问了一句自己的管家:“海上已经起了风?会凝为飓风吗?”
“老爷,这都没有定数。”
郑存忠目光闪烁,竟盼着这风雨更大一点。
明朝时称这台风为飓风,大洋之上,现在确实正酝酿着这样的大风暴。
在这个时代,天上又没有气象卫星,对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来说确实无从预测会不会有台风袭来。
只有当台风开始要袭岸时,才会风云突变,大雨滂沱。
在徐阶离开华亭县数日之后,台风来袭。
七月二十五日,“飓风大作,拔木飞屋,平地潮涌丈余,溺死无数。自常州、松江乃至于应天府,数十县遭灾,南京江水涌溢,郊社、陵寝、宫阙、城垣吻脊栏楯皆坏……”
奏报急递入京时,已是八月。
朔日大朝会上,某言官刚毅无比:“此天象示警,盖因奸佞在朝,妄动祖制!江南赋税重地,此灾一至,夏粮尽毁,良田荒芜,灾民遍地,流祸四起!臣弹劾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石珤、毛纪……”
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了,确实有人开始丧失理智,拿出了天人感应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