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大约已经动武了。
清河长公主倒还沉得住气,五官尚维持在原处,只是白皙双颊不由自主泛了红,不过越是如此她的神情便越冷傲,嘴角凝出个冷若冰霜的笑——姜二娘在她面前惯常伏低做小,如今仗着卫十一郎的几分情意,便自觉有了底气与她针锋相对,真真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卫琇这样的人竟看上这种女子,她真替他不值。
《桑间》一诗虽叙男女幽会之事,然而一派先民“男女及时”的率真任情,发乎情,思无邪,所谓的悖德之论不过是今人以己度人——钟荟转念间便有无数说辞可以将司徒婵驳得体无完肤,她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卫琇向她走来。
座中的弟子们未曾见过清河长公主,方才见一个陌生女子不请自来,一入内便直奔着卫先生而去,且醋气冲天,语中带刺,都暗自揣测是不是先生在哪儿欠下的情债,睁大了眼睛等着好戏上演。
谁知苏公子的婢子却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难不成苏公子同卫先生有什么瓜葛,自己不好出头,便派下人打头阵?
紧接着的一幕叫他们感觉自己大约是瞎了。
只见卫琇若无其事地绕过那呷醋女子,走到苏家婢子的身旁,与她几乎并肩,然后伸出一只手,绕过她左肩,轻轻覆于她右肩上,安抚似地往下压了压。
钟荟满腹的激扬高谈与怒气尽数蒸发殆尽,红晕从两层黄粉底下透出来。撇开多年前逃难时的经历不提,她和阿晏从未离得这么近过,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松杪积雪般冷冽的气息——说起来好笑,他们方才私相授受时也隔了两丈远。
卫琇微微低下头,侧过脸,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道:“无事。”
清河长公主看在眼中,眼泪不知不觉已经盈眶,她在泪眼婆娑中难以置信地直勾勾盯着卫十一郎,仿佛要以目光为刀,将他那张俊秀的面孔捅个对穿。
卫琇松开姜二娘肩头的手,上前一步将她大半个身子遮挡在身后,对清河长公主道:“女公子,你我并无师徒之谊,‘先生’两字卫某不敢当。”
司徒婵本来就有些讷言,又欠缺急智,方才以《桑间》刺他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她在心里准备了一套说辞,翻来覆去演练过数遍,若是顺着她的思路下去,尚且可以辩一辩。
孰料卫琇压根不想与她辩,直接拿话一堵。司徒婵哑口无言,脑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转过弯来,强词夺理地要将话头往准备好的路线上拐带:“你我虽无师徒名分,卫公子既在此传道授业,想来也不介意为小女子解答一二疑问。”
“抱歉,在下介意,”卫琇撩了撩眼皮道,“此地乃钟氏家学,女公子若是有意来此求学,莫如前去投文,若识见与气度能入钟公法眼,卫某自然乐于答疑释惑。”
他平日温雅谦和,难得露出这样矜贵的神色,便有种贵公子的疏慵和傲慢,仿佛天地间没有一件物事可得他一顾——简直叫人想把心都捧给他。
钟荟在一旁看得心神荡漾,她几乎忘了,曾经的阿晏刻薄起人来也是很刁钻的。
弟子们从未见识过卫先生这一面,都有些不敢相信。
常山长公主身为司徒婵的阿姊,见了妹妹吃瘪也不心疼,反倒“扑哧”一声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清河长公主正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当即将怒火烧到了她身上——要不是有她推波助澜,平白无故地将那姜二娘带到钟家来,他们说不定也不会那么快成事了。想到此处,她不免斜了那骄奢淫逸的阿姊一眼:“我看钟氏家学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什么不学无术的人也收进来。”
常山长公主不由有些气结,她和这四妹妹虽说自小性情和喜好迥然相异,不过她年长了好几岁,小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疼过她的。然而转念一想她说的倒也不假,便释然了。
这时门口又灌进一阵冷风,司徒姮唬了一跳,以为是钟蔚闻信赶来了,生怕她那四妹妹驴脾气发作,将她的身份给戳穿了。
转头一看却是个身着鹤纹道袍,头戴白玉莲花冠的年轻女郎,她正处在女子最好的年华,生得艳若桃李,却神色冷淡,还作了一身女冠打扮。
常山长公主死性不改,见了美人照例两眼发直神魂颠倒,只觉有些面善,一时间未及细想来者何人,只听钟九郎小声道:“十三姊……”
常山长公主这才恍然大悟,再看向她时心境便大不相同,赏美的心思也淡了,惟余无尽的唏嘘。
钟十三娘却没理会阿弟,向卫十一郎淡淡扫了一眼,眉心微微一动,虽仍旧没什么表情,却叫旁人无端觉得悲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