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去拿条裙子。”后座上有人说,是位年长的夫人。
“那么您的运气非常好,因为袭击就爆发在老佛爷百货附近。”警察说,“裙子可以改天再拿,现在,您该回家了。”
他敲了敲车顶,示意车辆快点离开,以免造成交通堵塞。奥迪默不作声地转过车头,往来路开了回去。
“停一下。”夫人忽然说道,车速慢了下来,车窗被摇下了,夫人穿过面向她们的特警,凝视着被封锁的街区——那儿有个男人正转过街角,往老佛爷百货的方向小跑而去,他的步伐稳健而又悠闲,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第九区现在正发生的事件,或者——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并多次从中全身而退。
“……走吧。”她说,“围着封锁圈绕回去。”
奥迪绕着封锁区开了一圈,并没有更多的发现,它不再留恋,转头驶向大使馆。——这上头坐着的都是使馆的工作人员,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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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击碎的路灯?这群操羊屁股的野蛮人,永远都听不懂人话!”h勃然大怒,按着手机大发一通脾气,这才沉着脸接受了跳弹的事实,“把消息和照片散布出去,你们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很多人都不知道,罗姆尼人——也就是吉普赛人,内部有相当严密的社会组织结构,他们和北非移民一样,抱着团在城市的隐秘角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任何事,只要和大家长谈妥,就是整个家族的事。
“亚裔,一男一女,也许会说法语,长得像照片这样,如果不像也没事,满足这两个条件就给我们带来。”
北非移民,阿拉伯人,游走在香榭丽舍大道,打扮入时的白种小偷,存在于任何一个区的地下帮派,都接到了类似的电话,“如果是他们,一万,不是也有一千欧元。”
一万欧元对任何下层帮派来说都是一笔大钱,一千欧元也足以闹出人命,不少吊儿郎当的小青年低头看看手机,开始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身边的亚裔面孔,盘算着是否能凑够一对过去领个零花钱。
一道道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拉出一张严密的网,巴黎虽然大,但毕竟是个有组织的社会,有组织的意思就是不论黑白,都有一定的秩序,只要网眼够密,天上天下,有条不紊地慢慢拉过去,也没有任何人能做漏网之鱼。
“我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已经死了。”一切部署结束以后,k突然好奇地说,“如果他们真的在那几个区的话,会不会就是被击中的一个。”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u盘的下落可能又一次脱离了他们的掌控。h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又希望他们能倒霉到这地步,又不希望这趟苦差还要继续下去。这差事既见不得光,又催得很紧,他真想知道背后到底是哪方势力在说情,才能把k逼到这程度。
“他们有很大概率在这几个区,也有很大概率被击中。”最后,他这么说道,“到早上我们就能知道结果了。”
“以法国警方的效率,也许要到后天。”k还没打消他的求知欲,他轻轻地、吟唱般地念叨了起来,“宝贝儿,你们现在会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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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微光亮起,为行人指引着道路,也许路面上还在进行血腥杀戮,但第九区的这一带,一切都是安宁的,只有浓重的异味是唯一的问题——这味道难以避免,巴黎当局也喜闻乐见,它维持了下水道的清静。
巴黎有全世界最宽阔高大的下水道系统,与其说是下水道,倒不如说是地下暗河,污水通过无数支流汇聚进主干道,流向下游的污水处理厂。这里同时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各式管线,电话线、输电线,光纤、水管……这让它成为一个与地面巴黎互为映像,复杂而又广阔的大迷宫。很容易想到,如果没有这股味道,太多人会把这里当作一个基地,一个交通要道,一个交易场所,这股阴沟味儿,还有不论白天黑夜都一样幽暗,只有维修工人才知道开关在哪的设计,成功地维护了下水道系统的纯净与安全,让它不再重回数百年前的乱象——那时的巴黎下水道简直就是活地狱,塞满了秽物、毒虫、老鼠甚至尸体,同时也是大量犯罪的温床。很多人会背着一袋货物爬下窨井,交易的物件什么都有,珠宝、金银、烟草、香料甚至是活人,熬不过冬天的穷人也会来这里,至少,这里比上面要暖和,如果有幸找到尸体,也许还能翻找到什么值钱的遗赠。
时光荏苒,如今,除了在下水道工作的1300名工人以外,很少有别人造访此地,窨井每天被数万人踏过,但谁也不好奇地下巴黎究竟是什么样儿,人们享用城市的便利,却本能地回避着自己制造出的脏污。谁也没考虑到这里,就连最落魄的犯罪者都不会来这里,这儿实在太臭了,他们宁可去城郊的难民营。所以,当骚乱发生时,当那些可敬的平民们四处奔逃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街角的窨井盖,这是一条笔直离开丛林区的大道,一条超脱的捷径,不过和世间任何事情一样,大部分人总是对最佳解决方案视而不见。
一阵细微的悉索声,铁丝互相碰撞,发出脆响,随后,伴随着咿呀声,一扇门被拉开了,日光灯唰地闪亮,两个旅人沉着脸在小屋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门合拢以后味道还行,不是不能忍受——这里是工人们休息的地方,这一段下水道当然疏浚得最用心。
墙角堆着一箱箱矿泉水,傅展拿起一瓶递给李竺,他们拧开瓶口喝了半瓶才停,屋内依旧一片寂静,两人各自盯着一角,谁也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们的心情都糟得不行。
没必要再说什么了,明摆着的事,今晚的袭击是巧合?土耳其的政变是巧合?第一次没有联系在一起,情有可原,但如果第二次依旧心存侥幸,他们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最终,李竺打破了长长的沉默。“也许你在火车上应该问一问的。”
这东西让雷顿背后的势力接连发起了两场动乱,数百人甚至上千人因此丧生,一个国家就此陷入动乱,影响了上亿人的命运,他们下判断的条件本身就是错的,雷顿和红脖子不是乘着动乱追捕目标,这场动乱,本身就是为他们准备的狩猎场。
这东西绝不仅仅是什么跨国公司的犯罪证据,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私活。
他们该怎么办?他们最终会怎么样?
“使馆的车——”
“回去了,三个区都被封住,继续停留也没意义了,警察正在使馆区附近设卡查车,车辆现在已经不能运人了。”
“你哥哥还说——”
“他们收到了消息,私下里有人在找一对年轻情侣,亚裔,附有照片——没化妆的那种。”
傅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收起来,语气平平地说。“没信号了。”
李竺闭嘴不说了,过了一会,她突然又讲,“你知道吗,我现在忽然理解j.k.罗琳了。”
“哈?”
“《哈利波特》第四本,塞德里克在坟场被杀死了,还记得吗,他的灵魂叫哈利带他回家,‘别把我留在这里’。”李竺面无表情地盯着矿泉水瓶,vittel的商标在上头闪着微光。“当时我觉得很怪——哈利只是个学生,能逃生就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还会对他有这样的要求,这可能会让他也跑不了,而且,他们完全可以事后再来找回他的尸体。”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真的完全明白他的心理了。死——也许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事到临头你终究得接受。”她说,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这不是崩溃的场合,“但死在异国他乡,死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这是……这是——”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往下说,望着傅展冷静地分析,“我们都知道,你活下来的几率比我高,如果——之后有什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关口——你先走,你活下来的几率更高,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可以的话,等一切都结束以后……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傅展没有说话,他深深地望着她,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惊讶,像是没想到她会做这样一番请求。他举起手,像是想要触碰她的肩膀,但举到半空又放了回去。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了几丝忧郁,也许内心深处他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只是——
“真是没救了。”最终,他摇头轻笑起来,语调中含着惯有的暗讽,“当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我国的年轻人想到的居然是《哈利波特》里的情节,我国的年轻一代真是没救了。”
李竺对他怒目而视,她想说话,但被他止住了。
“少说这些降士气的废话了,我们会一起回去的,明白吗?”
这一次,傅展扎实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我们会一起活下来的。”
他的眼睛在说更多的话,从前性格的摩擦,互相的猜忌,彼此都有过的异心,心照在彼此的凝视里,这些心结,在对视中冰消雪融,李竺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掌心的温度也可以传递出这样强大的力量。
“我们会一起活下来的。”李竺跟着傅展说了一遍,又说一遍。“我们会一起活下来的。”
他们会一起活下来的,活过这摊破事,活着,好好的回到自己的地盘。
他们会一起活下来的,这坚信也许荒谬,但却是他们此时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他们会一起活着生还回家的。
“嘘。”傅展忽然说,“有人来了。”
他一把按灭了开关,下水道里,短暂的光明消失,一切重回黑暗。
第23章巴黎(4)
巴黎地下迷宫
在绝对的黑暗里,一盏灯能照到多远?
李竺没估算过,她希望百叶窗可以挡住大部分光源,但这希望怎么看都很渺茫,有谁会在这骚乱的夜里到这儿来?
希望是在巡逻的警察,但即使如此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的身份可见不得光——有签证,但没入境章,在这个敏感时刻恐怕禁不起盘查,即使可以用躲避袭击为借口,只要有人稍一上报情况,恐怕他们还没上到地面就会被带走。敌人和法国警方有联系,是已知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