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既然已经做了,就早晚都会被人知道,就算说给小兄弟听,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当初高家是动过心思,想要同金家交好的。”
“可是——我曾听说,我们的朝代更替会暗合五行相克,金家恰是有能力谋逆的那一个。”
穆羡鱼微沉了声音应了一句,不闪不避地迎上老管家的目光,顿了片刻才又缓声道:“高家同金家交好之时,难道不知道此事么?”
没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青年竟连这种事都知道,老管家望着他的目光中不由带了些惊愕,顿了片刻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轻叹了一声:“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定下那个进府就必须要签卖身契的规矩……可天下又哪有不透风的墙呢?此事最终还是被泄露了出去,皇上知道之后雷霆震怒——”
“皇上知道此事?”
穆羡鱼心中不由巨震,猛地升起了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只觉身上止不住地隐隐发寒,攥紧了拳沉默片刻,才又哑声道:“敢问老人家,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
“已经有二十多年了——那时皇后才刚刚过世,三皇子也才降生。皇上原本还颇为疼爱三皇子,特意召二小姐进宫去照料,但出了这件事之后,高家人便尽皆被驱逐出宫,三皇子也被送走。若不是那时候太子殿下身份已定,又昭告祭祀了天地,只怕多半也是保不住的……”
穆羡鱼怔忡地摇了摇头,恍惚着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眼中却带了几分近乎荒唐的笑意。他始终以为高家不愿接纳自己,是因为记恨自己害死了母亲,所以他从来都不曾反抗过——从记事起便如影随形的所谓“霉运”,他其实比谁都要更清楚是源于何处。池边的石块不会无缘无故地松动,例食的饭菜不会无缘无故就被侍从忘掉,那青铜兽首自然也不会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就正好在他走到那里的时候从头顶上砸下来。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只是因为那毕竟是母亲的家族,所以从来都不曾做出过反抗
可是——就在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之后,居然有人告诉他,父皇原本竟是颇为疼爱他的。
“怪不得你身上的水系力量会这么强,您……可是三殿下吗?”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明显,再怎么也不可能再用假身份搪塞过去。老管家望了他许久,才终于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穆羡鱼却也不再否认,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道:“老人家若是当我是,那我就是罢。只是——是与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重要,当然重要。”
老管家眼中闪过了些许激动的水色,竟忽然上前一步,朝着他深深拜倒了下去:“三殿下——如今只有您才能救救高家了……”
“安叔——不可如此,您是长辈,这一拜我实在受不起。”
穆羡鱼连忙起身避开,又将他不由分说地搀了起来。望着老管家激动的神色,心中却是一片五味杂陈,极轻地叹了一声:“高家毕竟于我无恩,我不会为了高家多做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林渊不是圣人,此事还请老人家理解。”
“高家何止是无恩——这些年来,高家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给殿下使绊子,殿下不愿出手相助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老管家苦笑一声,让过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微俯了身站在一旁,轻叹了口气缓声道:“其实三殿下也不必为了高家特意多做什么——只要殿下愿意回到宫中,高家就已经能逃得这一场劫难了。殿下可知道,有人借高家之手意欲谋取殿下性命么?”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那架攻城弩还是我亲手烧的。”
穆羡鱼微微颔首,却又忽然轻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虽然高家一直没完没了地折腾我,可也始终都有分寸,从来没真要过我的性命,不过就是想将我逼走罢了。所以那架攻城弩一出,我其实也被吓了一跳——只是这一手又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老人家可知道么?”
“知道——只是家主无论如何都不准人说出来,无论我们如何劝说,老爷都始终不肯回心转意。”
老管家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却又沉默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缓声道:“盗取攻城弩的,其实就是九少爷的父亲——暗中配合他的是被关在家庙中修行的二小姐。而攻城弩丢失的那一夜,因为大爷和老爷都赶去了军营,二爷又正在闭关,家中无人坐镇,所以二小姐也不知所踪……”
“我倒是猜到了这件事与金家人有关,却没想到我那位姨母居然也有份。”
穆羡鱼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看来她多半是不知道金家人要那架攻城弩来做什么,不然万一真把我给留在了那片林子里,她这个儿子倒是没人救得出去了——只是原来这一对母子就都被关在高家,那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下落么?”
“九少爷一直都被关在这一处小院子里面,不会有人同他讲外面的事情。至于二小姐知不知道,却不见得能拿得准了……只是知道了怕也没什么用,毕竟这封印——”
老管家思索着摇了摇头,却才说了一半,便忽然尴尬地打住了话头。穆羡鱼不由轻笑,望向一旁聚精会神听着两人交谈的墨止,抬手揽住了小家伙的肩:“这封印倒是真的没有多结实,墨止刚进来的时候还特意提醒我,千万不要把屏障给碰碎了……”
“如果是能生出飞白那样孩子的人,一定也应该是有着很纯正的白虎血脉才对——所以以他的力量,也一定可以把那一层屏障打碎的!”
墨止点了点头,又认真地补了一句。穆羡鱼微微颔首,鼓励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肩,望向老管家正色道:“不错,飞白的那个父亲一定有能力打破封印,把飞白救出去。可是为什么他只救了飞白的母亲,却没有带走飞白?”
“这件事——或许只能等到再找到他们,才能问的清楚了。”
老管家无奈苦笑,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便向后退了两步,又郑重俯身道:“我所知道的已尽数告知殿下,还请殿下尽早回宫与皇上相认——哪怕只是叫皇上知道殿下尚且安好,不然高家纵然有先祖庇护,怕也未必就能撑过这一次的风波了……”
“是因为我是玄武血脉么?”
穆羡鱼始终不曾感觉到高家面临着什么绝顶危机,见着老管家不似做伪的神色,却也不由微蹙了眉,起身将他搀扶了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始终都想不通——高家究竟为什么一直都要针对我,就因为我对二哥产生了威胁吗?”
“老爷的脾气犟得很,谁也说不通他——他始终坚持说只有德才兼备的储君才有资格继承大统,不能只靠缥缈的血脉继承来认定。所以在发现了殿下很可能身负玄武血脉那一刻起,就始终都担心着会因此而影响到太子殿下,一直将此事秘而不发,又暗地里动用各种手段,想要将殿下逼得远走……”
老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般应了一句。穆羡鱼却没有多大感慨,反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觉得是这样——二哥当太子当得挺好,原本就不该弄这些毫无意义的血脉之说来添乱。没有玄武血脉临世的时候也一样有人当皇上,轩朝照样延续了数百年,我连治下都没治过,要我治国不是胡闹么?”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这毕竟是祖宗规矩,您——”
老管家没料到他居然也是这么个近乎事不关己的态度,一时却也不由张口结舌,半晌才又无奈道:“您不能这么不上进呐,好歹也要对得起您身上的血脉……”
“血脉归血脉,我会好好修炼的,至于谁来当太子的事,我回头会自己跟父皇讲,就不劳您老操心了。”
穆羡鱼轻笑着应了一句,便不由分说地将老管家送出了门,又拍了拍老管家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耐心道:“您老尽管放心,我再在高家住上几日,就回皇宫去看望父皇,一定不会误了高家的事——这几日还要有劳您帮我再隐瞒一二,还请您老多多费心才是。”
“三殿下,三——”
老管家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劝说,就被他不由分说地送出了门,却也只得无奈苦笑,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明明也不曾见过大小姐,如何便同你娘是一模一样的性子……罢了罢了,总归您如今也已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也不该多嘴。殿下请放心,高家有老夫打点,不会有差的。”
“老国公说我像父皇,您又说我像母后——要真是这样,当初父皇和母后在一块儿的时候,居然没掀翻了皇宫还真是个奇迹。”
穆羡鱼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感叹了一句,自己却也不由失笑。一路将老管家送出了院子,才又转回到屋中坐下,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却又忽然轻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要是我那几个兄弟知道了我的念头,怕是恨不得要将我生吞活剥了才解气——墨止,你说我们还要再去宫里走一趟吗?”
“小哥哥刚才不是答应了安叔,说是会去宫里的吗?”
墨止不解地仰了头,轻声问了一句。穆羡鱼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揉了揉小家伙的额顶,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多至于此——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原本坚信着父皇是不喜欢我的时候,其实心中还没有那么多的纠结,可如今知道的越来越多,心里的念头却也越来越杂,一时倒是想不出究竟怎么办才好了……”
“我明白小哥哥的心情,在我以为先生是因为我吃得多不喜欢我的时候,我也觉得特别的难过。”
墨止仰了头认真地应了一句,却又忽然耷拉着脑袋趴在了桌边,泄气地低声道:“结果后来发现先生确实是因为我吃得多,所以才把我骗出谷的时候,我就更难过了……”
穆羡鱼不由哑然失笑,将小家伙揽在怀里揉了揉脑袋:“这么听来,我们墨止倒是比小哥哥还要委屈得多——好了,我们两个也都不要难过了。总归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先把饭吃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小花妖听话地点了点头,又夹了块肉放在了穆羡鱼的碗里,一本正经地道:“小哥哥要多吃些饭才行,吃得越多就越厉害,就算拿着冰花砸人都能打得过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