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置地除了买卖双方的银钱交易,县衙还要收取一笔高昂的手续费和税钱。乡下地广人稀,大多是自己买地建房。县里人家盖房不便,但依旧很少买房,大多选择租赁房屋,或者暗中交易,有可能房子换了四五个主人,在县衙的记录里,房主还是第一个主人。因为去县里办契书,手续费和其他各种繁琐的费用加起来很可能是一笔惊人的花费。
二两银的手续费,大概只够请县衙的小吏们吃一顿酒。
难怪连李乙都和颜悦色起来,这可是省了一大笔钱钞呐!
李绮节:……
果然,对节俭的李大伯和李乙兄弟俩来说,长相、口才、人品、出身,全是虚的,唯有会持家、能挣钱,才能哄他们高兴,这不,孙天佑不过替他们省下一笔嚼用,兄弟俩立刻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家里存的银两不够,李大伯取出印章银票,让人去县里的宝庄兑银子。李乙不放心,坚持要亲自去,李子恒、孙天佑跟去帮忙跑腿。正好那个代黄家处理卖房事宜的亲戚也住在县里,一天忙活下来,李家很快把契书拿到手。
因为忙着买房的事儿,巧果没来得及做,只能等到七夕当天开炸。
难得开一次油锅,怕浪费柴火、菜油,周氏让刘婆子顺便做些其他咸甜丸子。于是除了炸巧果,还炸了一斤芝麻丸子,两斤油麻花。天气热,家里人都不爱吃油腻的东西,肉丸、鱼丸又经不住放,就没做。藕夹、桂花茭白夹倒是做了些,另外还炸了一盘油炸猪油皮,一盘油炸荷花瓣,这两样东西口感香脆,咬起来嘎吱响,小孩子们最喜欢,是专给李昭节和李九冬做的。
李绮节想起张氏和李南宣仍在茹素,让进宝坐船去镇上买回几大块豆腐和油皮,丫头准备好野菜、冬菇、黑木耳和山药,拌了一大碗素馅,炸了一锅菜馅的皮菇卷,炸好的卷子再上蒸笼蒸,最后淋一层香浓的芡汁,皮酥馅糯,几乎人人都爱吃。
乞巧的巧果炸好了,家里的丫头、婆子都能分到几个。有周氏发话在先,刘婆子揉面的时候,很舍得放糖,炸出来的巧果脆甜香酥,丫头们平时哪里能放开吃糖,巧果一出锅,立时哄抢一空。
当然,吃得最香的,当属大郎李子恒。他还嫌巧果不够甜,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勺桂花蜜浇在巧果上,拌匀之后,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
按理说李子恒不是脑力型人才,为什么会这么奢甜呢?
李绮节看着大哥面不改色地吞下一匙子酿蜂蜜,牙齿有些发酸。
“这些巧果不合你的口味?“
孙天佑把五彩葵花型攒盒往她跟前轻轻推了一下。
石桌上瓜果、点心齐备,另有一大盅冒着丝丝凉气的香饮子。人人跟前一只大海碗,李子恒喝的是甘豆汤,孙天佑的是沉香熟水,李南宣的是竹叶熟水,李昭节和李九冬也爱甜口,但曹氏不敢让她们饮寒性的凉茶,两人喝的是姜蜜水。
唯有李绮节面前的双凤花纹瓷碗里盛的是一碗白开水,温热的,碗沿热气氤氲。
如孙天佑所说,她确实不爱吃巧果,不过到底是应节食物,总得吃一点才算过了节,所以她才特意让宝珠给她倒一碗热茶来——唯有配着热水,她才能把甜腻的点心咽下肚。
孙天佑把攒盒往前推的时候,悄悄调换了一下角度,送到李绮节跟前的,刚好是比巧果的甜味淡一些的云片糕,旁边一格是玫瑰酥饼和金华酥饼。
这两样刚好是李绮节平时爱吃的,她微微挑眉,面露诧异。
孙天佑嘴角轻扬,含笑注视着她,目光中隐含期待。
李绮节脸上腾地一阵烧热,毕竟不是私下里独处,树下、月洞门前、廊沿底下站着好几个丫头呢,尤其是两位哥哥和两个妹妹就坐在她身旁。
孙天佑的视线仍然凝在她身上,李子恒已经龇牙咧嘴,瞪他好几眼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
李绮节垂下眼眸,周氏特意让她把一家子兄弟姐妹叫到一处,就是为了让孙天佑的到访显得更名正言顺,同时兄弟姊妹们一处玩乐,可以避免他们两人尴尬。然而孙天佑太自来熟了,完全没有因为李子恒他们在场而稍微收敛拘谨。怪他太轻狂吧,他又发乎自然,完全不像是刻意的。
踌躇间,站在她背后的宝珠忽然伸出手,拿起长竹筷,夹起一片云片糕,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上。
筷子磕在碗沿上的声响惊醒了李绮节,她轻吁一口气,掩饰性地端起茶碗喝茶。
李昭节和李九冬默默啃着甜果子,眼光时不时扫过孙天佑:听说三姐姐将来要嫁给这位远房表哥,姐妹俩这两天几乎时时刻刻盯着他看。
李子恒不满地哼了一声,“三郎,夜里镇上要举办诗会,五郎给你发帖子了,你怎么不去?“
七夕夜里也有灯会,而且十分热闹。
七月是鬼月,尤其是盂兰盆斋会之后的月中到下旬,每到日落时分,家家户户都要关门闭户,无事绝不开门,连家畜猫狗都拘在屋子里,不许随意走动。七月初没这个讲究,但越到月中,夜里的气氛越阴森,所以七夕这天是整个七月最后一个可以在天黑之后出门游逛的机会,每年这个时节,镇上、村里的人几乎全家出动,划着小船去镇上赏灯会。
另外,七夕是除了上巳节之外,另外一个青年男女可以一诉衷情的佳节,不过仅限于夫妻之间或是已经订亲的男女。上巳节可以山歌相和、互表情意,七夕只有夫妻间会互赠节礼,但闺中情意,不足与外人道,七夕的主要形式便成了乞巧,是未嫁小娘子们的专属节日。
逢此佳节,本地的文人、书生们照例在江边阁楼举办文会,名为联诗对句,其实就是互相吹捧罢了。李南宣还未博取功名,便能接到邀请的帖子,可见县里的文人们已经认可了他的才学。
这对于李大伯和李乙来说,当然是一桩大喜事,不是周氏拦着,兄弟俩已经差人去县里给李南宣置办参加文会的行头了。
李南宣倒是很沉得住气,婉言谢绝了杨天保的邀请,言说身上有恙,要留在家中温习功课。
李子恒实在不想看孙天佑含情脉脉地撩拨自己的妹妹,只能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刚好李大伯这两天张口闭口就是文会,他便随口问了一句。
李南宣眼眉低垂,浓睫在眼窝处罩下淡淡的青影,轻声道:“先生说我不擅对诗,需得多练练,来年再去便是。“
李绮节不动声色,右脚往前一伸,在李子恒的脚尖上碾了一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南宣虽然成了李家子,但李大伯和周氏早就说过,他可以继续为亲父服丧,孝中哪能赴喜宴?尤其是那种乌烟瘴气、互相攀比的文会,去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留在家里吃香甜软糯的乞巧饭。巧芽已经发了两寸高,刘婆子她们夜里还要做巧汤,家里人人都要喝一碗。
李子恒被李绮节踩了一脚,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李南宣似乎还在坚持喝稀饭,脸上不由涨得通红。摸摸脑袋,搭讪着夹了几枚巧果送到李南宣的碟子里:巧果是素油炸的,应该不要紧吧?
孙天佑把兄妹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余光扫过面容俊秀的李南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第87章八十七
想到李南宣现在的身份,孙天佑很快把掠过心头的那点不快收敛起来。
因为是李绮节的生日,灶房煮了一大锅寿面,本地没有寿面必须一根一碗之说,但必须是煮熟之后晾干再下水的碱水面,雪白的面条,晶莹的大骨汤,碗底卧几只嫩嘟嘟的荷包蛋,葱苗菜码一样不加,简单利落。
家里人人都要吃一碗,算是陪寿星李绮节过生日。
生辰和节日撞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不能摆宴,也不好特意撇开节日,单给她庆生。
以往几年李绮节的生日也过得很简单,有时候甚至连寿面都没有,只是一套新衣裳就打发过去了。倒不是李乙对她不上心,而是本地规矩如此:除了满月酒,瑶江县很少有人家为家中儿女举办百日宴、周岁宴,因为儿女的生辰代表着母亲的辛苦,所以生日这天,家中不仅不会为儿女贺寿,还会谆谆教导儿女,必须要孝顺母亲,以慰慈母养育之恩。有些特别讲究的老人,还会在儿女生日这天特意准备一根棍棒,让寿星吃几棍“杀威棒“——老人们认为,小儿生日必须挨打挨骂,才能铭记父母恩德,健康长大——当然不是真打,只是在背上轻轻敲几下。
如果是长辈过寿,当然要大办特办,孝子贤孙们别管离家多远,事务多繁忙,都得齐聚一堂,为长辈贺寿。李绮节现在年纪还小,属于必须吃几根杀威棒的年龄,没有劳动长辈为她操持生日宴的道理,今年一家人凑在一起陪她吃寿面,已经算是郑重了。
其实对她来说,生日过不过还真不要紧,和举办一场热闹嘈杂的寿宴比起来,她更享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温馨氛围。
周氏却觉得委屈了大侄女。因为毕竟是李绮节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她原本想请亲戚们来家,凑几桌酒,外面不需要讲究,里头女眷们总得热闹一回,才不至于让李绮节的生日过得冷冷清清。但李乙回家之后,坚决不同意请亲戚上门,还想去祠堂请棍棒,让李绮节受“棍礼“,以告诫她将来嫁人以后务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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