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体制特殊,御史言官虽品阶不高,却可以弹劾任意官员。阮维平日里虽不拉党结营,下面盯着他的人也不少,又没有权势滔天的靠山,想要保住如今的富贵日子,做事自然得谨小慎微。
所以打奶娘一顿出出气倒也说得过去,给些银子压住便可,再冒头可就不行了。
至于那一群小丫鬟,都是李氏从江南带来的陪嫁。恰逢李氏父亲在京城安置好了铺子,将儿子儿媳留在这里料理,自己看过女儿便准备回去,阮维正不知如何处置这群丫鬟,见此刚好让李父将她们带回江南发卖了。
索性那里天高皇帝远,平常人家连京里有个什么官儿都不知道,光是来回就得几个月,饶是那群丫鬟再嘴碎,对阮府也没有半分影响。
明的处理完了,就该处理暗的了。
阮维这几日忙的可是脚不沾地,眼下就正带着人往萍姨娘住的地方走去。李氏比他心情更为沉痛,他怕李氏没个轻重坏了事,好好安慰了一番,好不容易将她劝在屋里,命几个丫鬟婆子照看着。
行至萍姨娘的屋子,透过纸窗只看见里面油灯昏黄,想到平日里温婉贤淑的萍姨娘竟能毒辣至此,他不由胸口一阵怒意涌动,跨步上前掀开帘子——却只闻见一股难闻的中药味儿。
萍姨娘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眶深陷,旁边一个小丫鬟正收拾了碗勺要出去,见他一惊,慌慌张张放下东西行了个礼,“大爷来了!”
这一喊,萍姨娘的眼也睁开了。她咳了一阵,眯着眼看见阮维,忙挣扎着要起来给他请安,身子却撑不起来,反而咳得更加严重了。
阮维见她如此,到了嘴边的狠话也止住了,皱眉道:“不用起来了,躺着罢!”
萍姨娘闻言双臂一软,身子颓然地倒在床上,苦笑道:“是妾身没用,如今竟连个礼也不能给大爷请了……”
“不必说这些!”阮维直视着她,面上隐忍着怒意,“我问你,哥儿是不是被你给毒死的?那不过是个三个月的娃娃,你何至于狠心至此!”
萍姨娘脸上诧异,随即眼里渐渐有了泪光,委屈道:“大爷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您子嗣不旺,自哥儿出生以来,岂不知我多为您高兴!我一心一意都给了您,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一个名声!说这样的话污蔑我作甚——”
这么一番话下来,又是一通咳嗽。她字字句句诚恳凄切,再加上泪眼朦胧,面色憔悴,倒让阮维拿不定主意了,“我知你前些日子与她有一番计较,除了你又有谁……”
“大爷!”话还没说完,萍姨娘就打断他,泪珠儿已然冒了出来,“我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自我跟随夫人来到这府里,见到您第一面,就将一腔心意都给了您,只因不忍让夫人伤心,我便打定主意一辈子守着您二位,不再出嫁……哪知造化弄人,自夫人去后,我又喜又悲,悲的是她这样好的一个人竟不在了,喜的是终于能跟您表露心迹!咳咳——”
她说着,又猛咳起来,旁边的小丫鬟忙上前给她倒了水,又把她扶起来顺着气,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姨娘,您别急,慢慢说……”又转头跟阮维哭诉:“恕奴婢今日说句大不敬的话,姨娘这样温柔平和的一个人,前日子经历那样的事已经够可怜了,大爷何故逼她如此?”
萍姨娘喝了口茶稍好了些,忙拽住她示意不要再说,那小丫鬟只好扶着她不再言语。
此时阮维已经意动,萍姨娘倚在小丫鬟怀里,语气虚弱,“我这些日子已经是废人一个,连床都下不得了,大爷要是认定我是凶手,要杀要剐……便随您吧!”
说着,她双眼一闭,满脸泪水。
阮维不曾处理过这种事情,又听她说了这么些话,有情有理,不觉心软下来,刚开始的念头也打消了。
“没有最好,若是错怪了你,我自会给你个公道!”说罢,转身出了门。
帘子啪的一声落下来,屋子里忽然安静,萍姨娘眼神黯淡下来,摸着肚子喃喃道:“我还要个什么公道……”倏忽唇角又莫名一弯,“小菊,去把碗勺收拾了吧,我要歇下了。”
……
却说阮维从萍姨娘那里回来,毫无头绪,虽之前阮母说过不会插手此事,然而想到她管家数十年,事事明白,也不得不去安顺堂向她讨教一番。
阮宁素日爱赖在阮母这里,阮维来时,正看见她坐在石桌前喂兔子,便问了一句:“轩哥儿去哪儿了?”
阮宁笑道:“您可是忙糊涂了,轩哥儿前不久启蒙完了,现今去了族学同别人一块儿学习,这个点儿正在上课呢!”
阮维恍惚地点点头,赞了句轩哥儿是个好的,便进了屋子去。
不过一会儿,外面又莽莽撞撞跑来个人,却是萍姨娘身边的小丫鬟小菊,阮宁喊开拦住她的人,招呼她过来,“这么急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刚才萍姨娘哄我出去,说她要歇下……结果我回来时却看到她正在绞头发,说要出了家当姑子去,这可如何使得!我听闻大爷来了这边,便想来告诉他!”
阮宁一惊,又淡定下来,反正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萍姨娘到底是她父亲的妾室,还得告诉他才好,这样想着,便吩咐小菊,“你先回去吧,看着你家姨娘,我去跟父亲说。”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回去了。
屋子里阮母倚在秋香色锦缎寿纹大条褥上,阮维坐在下首的小杌子上,一个神色淡淡,一个表情苦闷,阮宁进去,将刚才小菊的话说了一遍,阮维大惊,起身便要去萍姨娘那里。
阮母掀了掀眼皮子,不咸不淡道:“你先坐下,她要出家,又没寻死,你急什么?”又冷哼了一声,“你这个人活像你爹,无情的时候是冷硬心肠,让人抹把眼泪哭诉一番便有情了,还把脑子也昏了!”
阮维神色讪讪,闻言却是没反驳,又坐下了,“儿子愚笨,请母亲教导。不过此事应该不是萍姨娘所为,我去时,她已经不大好了,连床都下不了。”
阮宁也在一边听着,闻言暗忖,她那日去看萍姨娘明明已经能起身了,怎么会连床都下不了?
阮母没反驳他,只道:“这起祸事是不是她做的我且不论,只是她落了胎,心里必定不能平静,别拿性情平和的浑话来糊弄我,我是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知道其中滋味儿?如今她要自己入了空门,倒也便宜,随她去便是。”说着招过绣茗,“你去萍姨娘那里看顾着,一应琐碎与她打点了,想去哪间庵堂由着她便是。”
又对阮维道:“你也不必心里难受,索性就算她无事又能好到哪儿去了?你几时去照看过她?不过一时哄骗哄骗自己的良心罢了,谁能拿着同情心当饭吃。”
老太太言辞犀利,直把阮维说的尴尬不自在,心里似乎又通畅了,道:“母亲教训的是。”
阮母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也不糊涂,心下安慰,“至于犯事儿的,我虽不确定是谁,找出来却不难。自来后院出事儿,混就混在家里下人各有派系,难摸出头绪,不过大房都是要依着你过活的,这对你却不难。这么重要的日子,那奶母能把哥儿一个留在院子里,少不得有人挑拨引逗,顺着去查便是。”
“我也问过房里的下人,却都说不知情。”阮维疑惑。
阮母摇摇头,“你时常不在家,也没理过家务,自然不知道有些人惯会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但凡此种,恩威并施,以利诱之,以命逼之,还怕他不招?”
阮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接着谢过阮母,出门去了。
阮宁打量着他出了院子,又惦记着萍姨娘那桩事,先前心里的疑云还没确定,不由有些心痒,瞅了眼阮母道:“祖母,萍姨娘那里人少,绣茗姐姐不知道能不能忙得过来呢,我去搭把手吧!”
阮母哪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摆了摆手打发她,“去吧去吧,日后你也得出门,多见点事才好。”
第20章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