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然后冲到那匹马跟前,伸手就要解开马背上上的鞍和龙头。
鞍和龙头都是车夫今天刚刚套好的,牢固得很,何老头用手指头抠了半天都没能弄下来,倒是把方才温温顺顺低头吃草料的马儿给惊着了。
马身上的毛顿时竖起来,前蹄开始刨地,吐着唾沫的大嘴发出哑哑的嘶鸣声。
何老头却半点没这警告当回事儿,手指抠得更用力了,指腹被勒出了两条红印还不罢手。
有愧吓了一跳,怕到时候马动起来会把人给踢了,忙上前去拉何老头的手臂,“爹,别弄了,有话我们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
马背上的鞍,马嘴上的龙头,还有马厩里堆着的行李。
要走了,所有人都要走了,然后把婉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
这他可不愿意。
何老头一拂手,挣脱开来,继续往马上爬。
马嘶得鸣叫了一声,抖开身上发亮的皮毛,腿部已然绷紧,下一步就要把这个瘦弱的,趴在他尾部的小老头给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车夫冲了进来,他的手臂上缠好了绷带,嘴里嘘嘘地发出几声古怪的叫声,然后用手安抚下受惊的马,另一只手则将弱小的老人拎了开来。
“这!这又是怎么了?”
紧张的场面刚安定,柳大娘便对着有愧埋怨起来,“你是在怎么照顾人?马蹄可不长眼,要这一蹄子下去,那还得了?”
有愧被这么一训,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能反驳什么,只得解释道:“爹在闹脾气,不乐意离开家。”
“不肯走?”压根不用有愧再继续说什么,柳大娘心里已经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对何老头说:“为老不尊的家伙,怎么不肯走了?这事哪里由得了你?”
何老头最听柳大娘的,稍微平静了一些,“不走,婉娘在这。”
“婉娘婉娘,”柳大娘摇摇头,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苦笑,“因为婉娘你就要在这里等死,那你儿子呢?他还在城外等我们,你怎么就不想想他呢!”
说到儿子,何老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怎么总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呢?怎么活着的,总是比不了死了的呢?
“儿子……”
“是,你儿子,你还记不记得啊?婉娘婉娘,一天到晚就知道把这名儿挂在嘴边念。可你这么念她听得见吗?”
“听……听得见吧……”何老头喃喃道。
“哎,”柳大娘叹了口气,说:“你可是别折腾你儿媳妇了,她为出城的事忙里忙外,你还不给她省点心,现在闹完了就回屋去,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再把药给喝了,老头子你听见了么。”
何老头一直听柳大娘的话,柳大娘这么一说,他总算平静了一些。
闹了这么久,身子也乏了,只得颓然的靠在墙壁上发呆。
要走吗?如果他走了,婉娘会原谅他么?
柳大娘趁机给小厮们使了一个颜色,让他们赶快把人从马厩里弄出去。
小厮马上会意过来,将何老头扶着,好声好气地把人从马厩里哄了出来。
有愧跟柳大娘便回屋坐下喝了口茶,柳大娘方才口气重了些,错怪了有愧,想跟她道个歉,又拉不下这脸,便干脆不提这事,悠悠地喝着茶,随口道:“说起婉娘,她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有愧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想,若娘现在活着,该多好啊。”
柳大娘便说:“为什么这么说呢?”
“如果娘还活着,爹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吧,他对娘的感情那么深厚……”
听到这里,柳大娘轻笑了一声,说:“婉娘活着的时候,他可没这么要死要活的。”
有愧微愣,没想到柳大娘竟然这样说。
柳大娘搁下茶杯,空悬着的手腕倚在椅背上,两眼静静地看着厅前院落里落下的嫩叶,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婉娘在的时候,何老头眼里只有一个赌字,谁跟他说,他都不听,就是油盐不进,只要手里有一个字,就一定要去赌馆。婉娘也劝他,可那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
“想当年,婉娘也是出生名门,她爹还是个将军,教了她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后来她都编成童谣,教给了何愈。说起来,她嫁过来的时候,地位可比何家还高一截。但那又怎么样呢?最后不也是这个下场。什么感情深厚,再深厚的感情这么多年也没有了。”
柳大娘顿了顿,然后用平淡地声音说道,“能惦记这么久的,从来都不是感情,而是愧疚。他放不下的,其实是自己。”
有愧无言,心里不是滋味,她曾经羡慕过何老头对婉娘的情谊。
一个男人要爱得多么深,才会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她期望何愈日后对她也能有这般热烈的感情,不用疯癫痴狂,至少心里有她。
可没想到的是,原来她心中所勾画的感情,不过是一个泡沫似的假象。
柳大娘又拾起喝去一半的茶盏,问道:“何愈跟你说了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有愧回过神来,答道:“快了,就这几天吧。”
***
这几天正是月末。月末便是发工钱的时候,工钱到了手,不管是多还是少,人都想奢侈一把,好好慰劳慰劳自己,费三也不例外。
从郭子怡那里领到这个月的银两后,他没有马上回去交班,而是七弯八拐地进到一间酒馆里。
喝酒是他生平第一大乐事,他喜欢极了。但人喜欢什么最后就死在什么上面,所以他决定给自己约法三章,今日保证只喝三杯,然后马上回去接班,继续趴在那棵大树上发呆。
酒馆的生意冷清,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本该是一天中生意最红火的时间段,整个酒馆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就连头上的头巾都是近乎纯白的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