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彩灼灼,熏风扑面,其人声鼎沸喧嚣更是数倍于那明月楼年节时的景象。而待得她稍稍适应了眼下光景,举目细瞧,又是惊讶不已:
但见脚底云阶落落,一眼望去约有里长。道路左右两侧,合抱粗的桂木倾盖相覆,丈高的云菇丛生其间,高高低低地堆迭在一处,好似雪屋垒砌。而各屋前花簇灿灿,晶亮的红果串缀如灯,蒲扇大的绿叶招摇似旗,上面虽无文字绣样,然门前摆着澄碧的酒酿,烫红的铁砧,热腾的糕点,让人一眼即可认出售贩之物,如此大大小小合在一处,竟是生了条天然的山林坊街。
而这坊街之上,穿行往来的皆是三尺不到的孩童,身量不及洛水腰高,乍看之下衣色鲜亮、面容团团讨喜,定睛才觉其特征与人有异:耳尾毛绒之物满目皆是,发顶生花长须的亦不过寻常,甚至还可见那体肤光滑、水色透亮的玉石小人,细着嗓子同一面覆红鳞的鲤鱼小童讨价还价,道是要一两“水精”滋养体肤。
且不论这坊街卖的是什么,单是这满目只在口耳相传中出现的山精小妖聚在一处,便足以让人惊叹不已。
瞧见她目中异彩连连,金宝自豪道:“这‘万金集’是我们家老爷专门为小姐造的。但凡这世间奇珍,灵宝也好,凡俗也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只要你想得到,没有这处找不着。”
洛水自是没想到这明月楼主侯万金居然这般豪阔,不由朝月澜珊看去。
后者得她注视,略略扬了扬下巴:“这处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尽可拿去。”
洛水正想说这如何使得,可对上月澜珊的眼,忽就心下有所触动,话到嘴边还是改了调。
“好。”她说。
然及得真正逛了起来,洛水才发现自己应得太轻易了些。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条偏长的街坊,然走了一炷香才发现街道曲折迂回,铺面罗列如林,哪里是好挑东西的?走得久些,更发现这林木顺着山道起伏盘旋,逛完一重还有一重,竟似无穷无尽一般,再听金宝解释说此处不过相当“上三坊”的一市,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谁能想,这天生的树洞之后竟藏着另一个明月楼坊市?
——那明月楼主侯万金哪里是修了个集市,分明便是将整个上下三坊都给女儿搬了过来!
洛水瞧着眼前热烈景象久久不能得语,心道眼前光景大约只有传说中的海市可比。只是那“海市”闻名遐迩,眼前这“万金集”却是闻所未闻。
洛水心下震撼,反倒淡了挑东西的心思,待得又转过一道街角,落在一稍稍僻静处,随行主人问她“可有想要的”,才惊觉自己光看了一路,居然半点想法也无。
她微觉赧然:“倒是还不曾决定。”
“可是看不上?”
洛水摇头:“此地宝贝太多,以我浅薄见识,认清都难,又谈何瞧不上?方才初逛时只觉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可选,不若等等,可到了眼下细思,却是一件也不记得,又如何可选?而且……”
她说到这里有些踌躇,见月澜珊认真望来,还是说了下去:“且我总觉得此处东西虽是新异,却不适合送给少楼主。”
月澜珊点头:“你说得不错,其实纵使你瞧得上,我大约也是不会喜欢的。”
说完月澜珊又仔细看了她一眼,问道:“是否觉得我在戏耍于你?”
洛水心道,换作旁的人,大约真会觉得如此。
先有主动邀请,让人在自己家的宝街里挑选礼物送给主人,后又坦言无论来客如何挑,自己都不会喜欢。
传闻中这少楼主脾气古怪,由此可见一斑。
可这一日从头到尾相处下来,说长不长的,洛水却好似奇异地摸到了眼前这位的脾气。再结合她眼下提问,更是印证了自己先前的一点想法。
她望着这模样向来认真的少楼主,亦仔仔细细地答了:“这如何能是戏耍呢?早前便知万金集轻易不示于外人,方才又知此地乃楼主心血所成,最是为少楼主所爱重,如此,少楼主还愿意带我前来。这般心意……比什么礼物都要贵重,说是让我受宠若惊亦不为过。”
她顿了顿,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倒不是我自轻,只是有少楼主这般郑重心意在前,我却是不知身上有何长物可以回赠……或许少楼主可告知于我?”
说话间,便见月澜珊的眼睛越来越亮。
洛水被她看得不安,正想说什么,却见月澜珊扭头对两仆从道:“你们走远点,我要同她说几句话。”
元宝似还想说什么,可对上月澜珊的目光,最终只得咬了咬唇:“小姐……需得快一些。”
月澜珊不置可否,盯着那两人消失在长街尽头,方转过头来。
转头的瞬间,她原本冷淡的面容复又亮了起来,声音是压抑不住的雀跃:
“你知道吗?我曾在梦里见过这个场景,见过你!梦里你同我说过方才的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