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都要来上香磕头,便走前几步,推开了中门。
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偌大的正堂里,牌位格垒了好几层,但望过去,只摆了三块牌位,正中最上的,正书着——先考端王萧道成之位。
霍氏狠抽了口气,脸色发白,一时竟未能移前,对着牌位喃喃唤了声:“王爷。”
萧澜剑未出鞘,压着太和帝的背,迫使他跪伏下身去,道:“父亲,孩儿今日将人带来,给您磕头认错。”
太和帝趴跪在地上,发出声似哭似笑的动静,眼睛竭力往上瞅,哑着嗓子叫:“四弟……,皇兄来看你啦!你比皇兄厉害,哈哈哈,把我的儿子养成了你自己的!哈哈哈哈……”
他还没笑完,霍氏攸地转身,反手便狠抽了他两耳光,厉喝道:“做梦!他是端王萧道成的儿子!一直都是!当初那样说,不过是为了保他一命,他自己也知道,阿澜,是不是?!”
萧澜面沉如水,一点点儿将剑抽出来,抵在了太和帝的脖子上,他没接霍氏的话,只冷冷盯着太和帝,“给我父亲磕头认错。”
剑刃儿寒利,冰的太和帝打了个冷战,他费劲地看萧澜一眼,见他眼波丝毫起伏都没有,应该是丁点儿都不信自己的话。
“阿澜”,太和帝老泪纵横,哭道:“你真的……”
萧澜剑尖往前一送,太和帝脖子立即被划出一道血印,他颤了颤,知道在萧道成灵位前,萧澜是真的能杀了自己的。
他两眼一闭,额头抵在地上,终于道:“四弟,皇兄对不住你啊!”
萧澜握着剑柄的手一紧,几乎就要往前送,延湄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剑刃撤后一寸,霍氏见状推了萧澜一把,“你难不成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当年,你父亲进宫前一日,不是已与你验过?你是萧道成的儿子无疑!今日便用这狗贼的血祭你父亲的灵台!”
说着,便握住萧澜手中的剑往太和帝身上砍,太和帝连滚带爬,含糊不清地说:“双双,你忒狠的心。”
这称呼刺激到了霍氏,她发疯一般胡乱地挥剑,恨不能立即将太和帝乱刀砍死。
萧澜此刻的恨意已稍稍压住,半拽着霍氏道:“母亲若不想让父亲瞧见你这个模样,便先消停些罢。他是必死的,只不过现还有些用处。”
霍氏听见他前半句话身子僵了僵,忽而“啊!”一声,转身往院中跑。
萧澜拉着延湄磕了个头,将太和帝带出堂外,叫韩林:“将人看起来。”
太和帝此时却死抱着他的胳膊,小声说:“阿澜,你不能杀我,我真的是你的生父。'
萧澜不怒反笑,他半蹲下身子,也小声跟他说:“我打幼时起,便不断能听见这些疯言疯语,可我一句也不信。”
“能、能……”太和帝急切道:“有法子能验。”
“我已经验过了”,萧澜声音轻轻的,“在你还没有灭端王府满门时,就已然验过。”他说着把太和帝的手扒开,直起身。
太和帝猛力摇头:“不,不,那一定是法子不对!”
韩林已经把人架起来,往外走,太和帝始终拧着脖子看萧澜,那神情竟同多年前端王萧道成有些像,萧澜皱了皱眉,却听见莲姑在身后一声惊呼,转身看,霍氏面如白纸,已一头栽倒在地。
他们刚回来,下人还全不知是怎一回事,耿娘子守在外头,听见叫她,赶忙进来,见萧澜正给霍氏掐人中,立时遣了人去找大夫。
霍氏哼出一口气,萧澜才敢叫人挪动她,等抬回房里,忙活一阵儿,闵蘅也已到了。
榻前忙着在瞧病,萧澜一语不发地看着,脑中却已走了神,他蓦然想起当日的情形。
也是个秋日,那天他正午间小憩了半个时辰起来,父亲让人来叫他过去。
若说母亲待他过于苛责,那与之相比,萧道成绝对是个慈父,只要在府里得闲,他总爱陪着小儿子练剑、写字,有时还会带着他与萧瑛比赛骑马,因而萧澜对着父亲比对着母亲要放肆的多,闻言,立即一溜烟儿跑到了萧道成的外书房。
可那日,他一进门便觉气氛不大对。
萧道成坐在案后,眉头紧拧,面前摆着一把剑,一碗水。
见他进来,眉间的褶子更深,默不作声地将剑抽出,萧澜看着他,上前道:“父亲怎么了?”
萧道成不说话,端详了半晌他的眉眼,方矮了身子道:“阿澜,听过滴血认亲么?”
萧澜听过,因在太学里,暗地里便有人指桑骂槐地说他母亲不贞,萧澜为此没少跟人干架,有回就有人神神秘秘说了这个法子给他听,还故意撺掇他试试。
萧澜把那人胖揍了一顿,实记下了。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试,他知道自己是端王的儿子,也只想做萧道成的儿子。
此刻,看到父亲的架势,心里一下涌起了害怕,他本能地把手背到身后,摇头道:“孩儿不知,听也没听过。”
萧道成眼里闪着难过,直起身,先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滴了血在碗里,看着他:“阿澜,你也来试试。”
萧澜这时觉得心口狠跳,深秋里,他背上出了一层汗,使劲儿地摇头,往后退,退到了墙角儿,他腿一软,扯着正在变声的嗓音道:“父亲在怀疑什么?!”
萧道成嘴唇发抖,眼眶渐渐红了,父子两个对看,萧澜眼中满是惊惧,萧道成眼里却都是难过,半晌,他眼泪先出来了。
“罢了”,他仰仰头,抬手将那碗水挥到地上,哽道:“为父疼了你这么些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萧道成的儿子。”
萧澜胸口起伏,他看着那把剑,问:“父亲是想杀了我么?”
萧道成将他揽进怀里,闭眼道:“做爹的下不了那个手。”
萧澜抬着脖子看他,可能是被这一句话所感,他冲外面道:“再去打碗水来!”
萧道成摇头:“不必了。”
萧澜额上全是冷汗,却固执道:“要!”
没多久,水拿来了,这会萧澜先划破了自己的手,滴在碗里,他怕自己过了这下便没这个勇气,拽着萧道成的手指,挤了血滴进去。
现今的萧澜知道这法子实是野撰来的,未必能做得了准,但在那一刻,萧澜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野办法上。
室内落针可闻。
血滴漾开,融在了一块儿。
萧澜眼前瞬间亮了起来,萧道成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我儿!”
午间短短的这一刻,父子两个都像过了多少年。
过后,萧道成给萧澜缠手指,交代他:“今日之事莫要与你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