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入山谷,昌濑就预感到了不妙,虽然这几日接连的胜利让他被击败唐军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但是他到底不是一个蠢人,他知道这种地形最有利于埋伏。
“全军止步!”
预感到了不妙,昌濑急忙传令,但是数万大军熙熙攘攘的挤在一处,如何能一时间便停得下来,在他身边的兵士闻令止住了脚步,但是那些跟在后面的兵士立刻撞了上来,让本来就因为追击唐军,变得混乱不堪的队伍,更加混乱。
吐谷浑的将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们看来唐军就在前面,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在前面,这个时候就应该一往无前的冲上去,杀光唐人。
昌濑骑在神骏的战马上,穿着皮甲,背上硬弓劲矢,腰间弯刀,身如铁塔,倒是气势不凡。一双浓黑的眉毛紧拧着,一双精光四溢的眼睛环顾着四周,眼里射着惊恐之色,脸颊上满是汗水,身上的汗水也把衣衫都湿透了,胯下战马身上的汗珠在炎炎夏日下闪闪发光。
昌濑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看看自己,虽然乘胜追击,但是追出去了这么远,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此时不仅昌濑如此,六万吐谷浑军队人人如此。这都是昌濑自己好大喜功,不管不顾,命令大军疾驰而致。
昌濑倒也不愧是吐谷浑的第一勇士,身体素质极好,虽是汗流浃背,却还挺得住。可是,那些吐谷浑兵士就没有他那样的身板,乍一停下来,紧绷着的心弦松弛下来,顿时变得疲累不堪了。
吐谷浑人虽然和草原人一样,都是自小就生长在马背上,号称能在马背上过一生,但那是吹牛的。只要是人,总有疲累的时候,总是需要歇息的。
“将军!为何停止追击?”一个偏将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昌濑大眼一扫,冷冷的道:“这里有危险,你看两侧山崖耸立,要是唐人在这里埋伏,将士们尽皆疲惫不堪,唐军以逸待劳,突然杀出,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那偏将却不以为意,道:“将军!唐军连败了几日,早就已经丧胆,哪里还能想到设伏,末将看您是多虑了!吐谷浑的勇士,自小生长在马背上,能在马背上过一生,这点苦算个鸟!”
昌濑瞪了那偏将一眼,道:“放肆!还轮不到你说话,传我将令,后队变前队,速速退出山谷!”
昌濑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那偏将再也不敢说了,只得跟在身边,策马疾驰传令去了。
下令容易,可是此时六万人,大半都已经进入到了山谷之中,后队听不到命令,还一个劲儿的向前挤,一时间,六万大军挤在一处,更是混乱不堪。
正在此时,前面出现数十唐军,个个身如铁塔,高大威猛,胯下战马神骏非凡。昌濑一眼便瞧出,这些唐军是不一般的唐军,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飞驰间朝着他们射了几箭,昌濑登时大怒,刚才的惊慌恐惧,一下子全都被愤怒冲散了,大吼一声:“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杀光唐人!”
吐谷浑大军呐喊着,挥着弯刀,好象海潮一般涌了过去。蹄声如雷,吼声冲天,刀光胜雪,杀气腾腾,在来势汹汹的吐谷浑六万大军面前,区区数十人根本就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虽然人数太少,不够出气,总胜于无,昌濑此时也是极是得意,手腕一抖,一个漂亮的刀花出现:“不要放箭,我要亲手砍下他们的头颅。”
昌濑号称吐谷浑第一勇士,最喜欢的就是砍人脑袋,前些时日,破兰州之时,段守成的脑袋就是被他亲手砍下来的,此时总算是见了唐军,不用跟在唐军逃散的队伍后面吃尘土,顿时兴奋得眼里喷红光。
然而,一片破空声响起,十数枝又粗又长的长箭对着他就直射过来。昌濑听到响声,顿时一惊,连忙俯身躲过。但是他身后的那些吐谷浑士兵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不少吐谷浑人中箭到地,而吐谷浑兵士射出去的箭矢根本就射不着唐军。
一轮较量,伤亡数十,昌濑大是不愤,摘下背上硬弓,搭上劲矢,对准为首的唐军骑士就射了过去。
“嗖!”
虽只一枝箭,破空声却是惊人,就象数十上百枝箭掠过一般。
“来得好!”为首的唐军将领正是苏麟,此时倒也一点儿不惊慌,伏在马背上,轻松躲了过去。手中的长弓,对准昌濑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破空声不在昌濑一箭之下,苏麟临阵对敌,近战功夫比不上秦束,但要轮到纵马射箭,他可是得了苏定方的真传,百步穿杨不敢说,但是也绝不差太多。
昌濑也是此道高手,见状不禁赞了一声好,手中硬弓一挥,把箭矢拨到一边去了:“杀光他们!”
昌濑大喊一声,一拍马背,疾驰而去。身后的吐谷浑大军也连忙跟上。
望着追来的吐谷浑大军,苏麟倒是想要好好收拾他们。可是,他这次前来,奉有李承乾的军令,并不是来杀敌的,是来诱敌,只好强迫自己压下厮杀的冲动,拍马回身,带人撤了下去。
昌濑方才被苏麟射了一箭,如何肯善罢甘休,挥动弯刀,引大军追了过去,又追出去了三五里,突然昌濑听到两侧山崖之上一阵惊鸟的叫声,顿时清醒了过来。
“要是唐人果真在这里设下埋伏,岂不是麻烦?”
接下来的情形很好的验证了他的担忧,前方路口突然冒出一队唐军,全是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昌濑一惊,但是见对方不过是些步兵,顿时又放松了心神,他麾下有两万多骑兵,哪里会将步兵放在眼里。要是前方出现的是车步,他还会有所顾忌,步兵嘛,那是给骑兵屠杀用的。
山岗之上,李承乾和杜睿他们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李承乾见大功即将告成,自然是开心不已:“承明,如今吐谷浑的大军都已经进入了山谷,这下可是插翅难逃了。”
杜睿笑道:“此处山谷虽然宽阔,却是地势狭长,乍一看适合骑兵驰骋,可是,我们有强弓劲孥在手,吐谷浑人一进入此地,就是自寻死路程。”
方才昌濑察觉到不妙,杜睿却强忍着不让李承乾下令出击,就是因为此战的关键,并不是能不能打胜,而是要全歼。只有全歼了吐谷浑人的有生力量,这样接下来的布置才能从容进行,要是单单为了打败这些人,哪里用这般麻烦。
正是从此点考虑,杜睿才对地形一而再,再二而三的筛选,最后选定这个山谷。这里的山谷,道口狭长,只需要把前后塞断,吐谷浑人就是插翅难飞了,全歼的目标就能实现。
山谷之中的吐谷浑人虽然连胜了数日,但是却没什么战果,只是得了不少粮草辎重,早就憋得不耐烦了,早就想找到唐军,杀个痛快。今日一路追来,却只能跟在唐军身后吃灰,此时看到前面有唐军,无不是精神大振,挥着弯刀,大喊着,泼风般直朝前面的唐军压了上去。
但此时,前面的唐军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阵势整齐,毫无慌张之象。
骑兵打步兵,具有天然优势。凡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知道这点,吐谷浑骑兵冲上来,唐军即使训练有素不慌乱,但是小小的骚动是难免的,毕竟兵种相克,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情。
昌濑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惊疑。只不过,这种惊疑只存在极短时间,就给狂喜所代替,唐军不退,那就是等着他们象屠猪宰狗一般砍杀,那是何等的让人开心。
正冲间,唐军发生了变化。原本前面的唐军,突然蹲下来身子,一手持盾,一手持长枪,在他们的身后是
“弓弩手!”
“殿下!传令吧。”杜睿突然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李承乾点头,身旁的恒连立刻挥动了令旗,军令一传下,挡在谷口的唐军立刻做出了反应,数百支利箭突破了空气的屏障,发出尖锐的啸声,直朝吐谷浑大军激射而去。
数百支利箭在空中掠过,就象一条条毒蛇飞来。阳光下,矢尖闪闪发光,就好像毒蛇的毒牙一般,让人害怕,夺人心魄。
“噗!”一声闷响,一枝利箭射中一个吐谷浑兵士的胸膛。这个士兵惨叫一声,好象落叶给狂风吹起,从马背上直飞起来,朝后急速飞去。
又是一声惨叫,这枝利箭射中一名兵士的肩膀,去势不衰,带着他身后的一个士兵,朝后激射而去。
紧接着利箭刺穿身躯的响声不绝于耳,一阵箭雨过后,地上足足躺了数百吐谷浑士兵的尸体。在阳光照射下,矢尖上的血珠,一滴接一滴的落下,附近的吐谷浑兵士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仿佛是恶魔的獠牙似的,吓得心胆俱裂,脸色煞白。
适才活蹦乱跳,口口声声要杀光唐人的同袍,一下子就不见了。要么给射死了,要么就是被唐军射出利箭带着飞到别处去了。
昌濑也是看的胆战心惊,但是他知道,这仅仅是唐军的戏耍,唐军的箭阵根本就没有发威。要是这些强弓劲孥一齐发威,那又是何等景象?
四年前,贞观七年,伏允侵犯大唐边陲之地,当时太宗就曾派大将军李靖率军出击,当时昌濑也曾参加过那场大战,当年的血雨腥风,此刻仿佛浮现在昌濑的脑海当中,让他不禁头皮发炸,脸色泛白,惊慌失措。他向以胆量大著称,唐军那堪比先秦的箭阵,却也由不得他不惧。
然而,他预料中的万箭齐发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唐军仍是以千箭为一轮,一轮又一轮的射杀。
每一轮射杀,吐谷浑的阵势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空缺,不少兵士给射杀,有些连人带马被射成了一团,有些给串成了人肉串。每一轮射杀下来,都会引起吐谷浑人的一阵骚动。
“可恶的唐人!他们这是在戏耍我们。”昌濑很快就明白了唐军的想法。
此前吐谷浑攻破兰州之时,他们也如此做过,他们要的就是让大唐百姓在临死前承受更多的苦痛,他们当着父母的面侮辱妇人,当着父母的面杀死儿女,让人难以想象的残暴事情,他们在兰州也做得不少。那时的吐谷浑人,听着大唐百姓的痛哭,得意之极。如今,唐军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昌濑此时方才明白,这种滋味当真不好受。
明白又如何?更增添痛苦罢了。
在一轮又轮的戏耍面前,终于有吐谷浑人忍不住了,拨转马头向来的方向驰去,企图逃生,可是此时山谷之中已经挤满了吐谷浑人,想逃又哪里逃得了。
昌濑已知他中计,陷入了绝境,他也想逃,但是很快队伍后面,传来的惨叫声,让他明白,后面的队伍,也在承受着同样的待遇。
此时此刻的昌濑,就好像落水的人,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放过,哪怕是一根稻草,拉转马头向来路驰去,一些拦路的吐谷浑士兵也都成了他刀下的亡魂,一时间吐谷浑人更是骚乱不堪。
可还没走多远,前面传来一阵叫嚷声,来路果然同样被阻断,排列整齐的唐军正在等着他们。冲在前面的吐谷浑人立时成了箭下亡魂,骚动在不断蔓延着。
前后都有唐军阻路,想要冲过去,却又破不开唐军的箭阵,唐军存心戏耍吐谷浑人,要让吐谷浑人吃足苦头。并不万箭齐发,仍是少量的射杀,制造混乱,制造恐惧。这办法非常有效,有的吐谷浑人禁受不住,下马就朝着两侧的悬崖爬起,但是很快山崖两侧的箭雨又将他们逐个射杀。
谷口两边的唐军动了,渐渐的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最终把吐谷浑人压缩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吐谷浑人挨人,马蹭马,密密麻麻的,好象稻田里的稻草,要是此刻唐军万箭齐发,吐谷浑人必然是死伤惨重。
昌濑朝两边看看,见唐军的箭阵已经逼近,在朝山崖两侧看看,旌旗招展,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莫说他不过是个一勇之夫,便是诸葛复生,孙子在世,也彷徨无计了。
若是唐军没有箭阵,他完全可以命令手下的将士冲杀,杀开一条血路。可是,唐军手里不仅有长弓,还有他们最害怕的劲弩,他哪里敢下令去送死?
吐谷浑人如此密集,正便于唐军手中的强弓劲孥发挥威力,一枝利箭就会射杀好几人,可是偏偏又没有升天之路,这种折磨才是最难熬的。
山崖之上,李承乾看着心中有些不忍,道:“承明!此时可否下令出击!?”
杜睿一笑,道:“怎的!?殿下又发了善心。”
说着起身,朝山崖之下看了看,道:“这些吐谷浑人生性残暴,对付恶人,大唐只能用更恶的手段,不但要让他们付出生命,还要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心中对大唐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惧,当年武帝之前,匈奴视汉人如同羔羊,本朝开国以来,突厥人对中原也是予取予求,那个时候中原先民只知道草原人善于骑射,来去如风,心怀畏惧,才饱受欺凌,如今小弟便是要让这个规矩改一改,中原人对待朋友,自然有美酒佳肴招待,对待那些视我们如羔羊般可以任意欺辱的异族人,不单单要杀其身,更要杀其心!”
李承乾听着,面上不禁一红,他知道他的善心又用错了地方。
杜睿一笑,看着远处的草原,这时候正是夏季,水草茂盛,到处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惜空气中充斥的肃杀的味道给这幅美景带来了一些不协调。
李承乾也是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是啊!当年汉武帝将匈奴人一直赶到了漠北,这西域草原就全都落到了汉朝手里,如此肥沃的草原,偏偏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为中原培养出大批良马牲畜来!却又将这块地方还赐封给了内迁的匈奴人,简直是开门揖盗,养虎为患。胡人一旦入了中原,便是祸乱,是中原的不幸!我也是乱发善心,这些吐谷浑人就是养不熟的狼,可怜他们作甚。”
杜睿也能理解李承乾的心思,此时的大唐皇室也没有什么极端的民族主义,因为,李家本身就有大部分的鲜卑血统。李渊当年娶了窦皇后,窦皇后便是鲜卑人,而长孙家更是当年的北魏皇族,自然也是纯正的鲜卑血统。只是北魏拓跋氏统治中原日久,骨子里都汉化了,无论是相貌还是生活习俗,几乎找不出多少胡人的特点来。
不过杜睿却不认同李承乾的善心,因为他觉得大唐对胡人的态度就应当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愿意汉化的,自然是一家人,不愿意,对中原贼心不死的,那就等着大唐军队的光临吧!
“匈奴,突厥,还有诸多胡族终究是游牧民族,这中原大地却是不适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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