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初咬着下唇,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不清楚:“我不是说这个。”
梁煊只认为他是钻进牛角尖了,昨天下午只有李逸初在照顾父亲,所以他把父亲出事揽到自己身上了。梁煊揉揉李逸初的太阳穴:“你很久没睡,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你醒了,爸肯定也醒了。”
李逸初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和梁煊这样亲近地待在一起,在病房外蹲着的一天一夜,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路,甚至遥远的未来他也构想过,关于生存,关于学业,未来很多未知的可能,以他有限的阅历,很多事情甚至难以想象出来,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无比清醒——那些构想里,没有梁煊。
这种清醒让他此刻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极度眷念温暖的可怜人,他知道很快这份温暖就没了。人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最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有神灵,所以他在祈祷老天让梁叔活着,只要梁叔能长命百岁,哪怕从此以后他自己一直活在严寒里,那也是他心甘情愿去和上天进行的交换。
只是梁煊……梁煊他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对不起他。
后半夜的时候走廊里温度有些低,梁煊轻手轻脚地将李逸初平放在长椅上,进病房拿了毛巾出来给他当枕头,顺便将自己的一件薄外套搭在他的肚子上,然后进病房看父亲的情况。梁长平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见到儿子走到他面前,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感觉还好。
梁煊小声道:“妈和逸初都睡着了,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梁长平抬手抓住他,在梁煊看向自己的时候,轻微地摇摇头,用手指指指自己,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不需要叫医生。
梁煊把他的手放回去,凑到枕头边:“您放心,不会吵醒他们的。”说完就出去叫医生了。
李逸初在医生走到病房外面时也醒了,跟在后面进去看梁长平。
天色将亮,李逸初让梁煊趴着休息会儿,自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下楼去买早餐。医院外面有不少小摊贩,大多卖的是包子茶叶蛋之类的早餐,李逸初知道梁煊不喜欢吃茶叶蛋,而摆在医院门口的肉包子,他又觉得不够卫生,于是他沿着路边跑,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早餐店,进去买了豆浆油条和小米粥,往回跑的时候拎着的塑料袋特别晃,他为了防止豆浆洒出来,就手握着纸杯放缓速度走路。刚刚装好的豆浆,握在掌心很是烫手。
梁长平这次醒后比上次状态好很多,吃过早饭都能和刘凡断断续续地计算家里的存款了。
半上午的时候,李逸初趁着刘凡和梁煊都去卫生间,走到床边道:“梁叔,我们谈谈好吗?”
梁长平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李逸初是打算谈什么,如果还是前天的内容,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李逸初:“待会您把刘姨和梁煊都支开,我们再细说。”
听到他要支开梁煊,梁长平就猜到他的想法肯定变了,于是再次找个借口把老婆和儿子撵走了。
李逸初勾着腰坐在床边,脑子里语言组织好几遍,才开口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梁长平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听见李逸初说出这几个字时的颤音,以及瞬间耷拉下去的肩膀,像是被人抽出了脊梁骨,一身皮囊刹那间泄气。他教书的时候遇到不懂事的学生,家长下不了狠心管教,他就会跟家长说如果自己的孩子吸毒了,那你是要看着他一直吸呢?还是宁愿孩子恨你也要把他捆起来戒毒?
如今真轮到他自己,他才意识到,真要为孩子戒毒,家长首先就得脱层皮。
李逸初:“梁叔,我这次考的不好,上不了大学。我会去别的地方复读然后考一所好点的大学。以后不会再回来。”
梁长平本意是让李逸初与梁煊保持距离,没想到他这么决绝,这是要彻底断绝关系?
梁长平:“你不必做到这一步……”
李逸初苦笑了一声:“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跟您说句实话,只要我和梁煊还能见面,我们就做不了兄弟。不管是彻底离开还是暂时保持距离,我都得想个理由骗他。可是我的谎言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梁煊多问我几次,我很快就会举手投降。您教过无数学生,有一双火眼金睛,我们根本不可能瞒着你藕断丝连。所以除了就此消失,这辈子各过各的,我没有办法履行你的要求。那到时候,您如果再拿命威胁我,我又能怎么办?”
李逸初已经想的很透彻,梁长平的身体必须尽快稳定下来才能进入化疗阶段,而之后的化疗更是要保持心情愉悦。李逸初如果想让他继续活着,最好是马上给他一个结果,让他彻底放心。
梁长平尴尬地咳嗽几声。他知道李逸初有怨气,这件事明明是梁煊和李逸初两个人的事情,而他却把所有压力给了李逸初,让自己的儿子做一个幸福的无知者,他嘴上以梁煊个性当借口,心底深处却知道,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占了上风。
李逸初倒不知道梁长平心里的想法,他对父母本能的保护亲生孩子这一做法已经习惯,并且保护梁煊也是他的愿望,只不过马上就该走了,说话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李逸初:“您和我演场戏吧,除了我们两个,谁也别告诉,包括刘姨。演完了,我就走人。”
第28章
梁长平住院的第四天,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看望他。梁煊和刘凡都诧异的看着这个陌生男人,梁煊以为是父亲的朋友,可当这个男人走到病床前,梁长平就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梁煊走上前:“这位先生是?”
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水果和花,热情地冲梁煊伸出手:“bonjour!”
梁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李逸初走向中年男人,目光躲闪地给他们做介绍:“这是我舅舅邓庆,一直在法国,前几天才回来。”
刘凡和梁煊都知道李逸初的亲舅舅在法国,但是刘凡记得以前梁长平说过,这个舅舅跟李家早就不联系了,怎么突然间回国了?
邓庆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我今天才知道梁先生住院了,不好意思,本该早点来看望的。”
刘凡意识到这是客人,便将他往凳子上请:“让你破费了,快坐。”
邓庆做了一个外国人招牌的摊手动作:“我没有时间。我是来告诉逸初让他准备一下,我们后天的飞机飞法国,我得去逸初的学校给他调档案,马上就要走了。”
梁煊愣道:“飞法国?”
邓庆无辜地看了一眼李逸初:“宝贝,你和梁先生没有跟他们说吗?”
梁煊扭头看李逸初。李逸初伸舌头舔了一下下唇:“……还没有。”
梁长平又在床上气愤地哼了一声:“要走就快走!”
李逸初走到床边,低着头跪在地面:“梁叔,谢谢您和刘姨这么多年收养我,照顾我。以后……你们要保重身体。”
梁长平将桌面上的水果抚到地面,吼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滚!”这么一吼立刻引起身体的疼痛,抓着床边咳嗽不止。刘凡和梁煊连忙跑到床边,梁煊还没看懂眼前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李逸初长大,这些年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是第一次他和李逸初不在同一个阵营。
李逸初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刘凡,对方一脸怒意地瞪着他,李逸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回家整理东西,夜晚再过来。”
李逸初不敢去看梁煊,扭头就走了。邓庆也跟在后面走了。
梁煊问病床上的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高考前他找回来的,说是儿子死了,要回来找个继承人。”梁长平余怒未消,冷哼一声:“我刚告诉逸初的时候他还说不会离开我们,可惜到底抵不住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一听舅舅手里有几千万,他脑子都混了!哼……更别说现在我又成了你们的累赘。”
梁煊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但是从小到大父亲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谎话,他想起考试那天下午从噩梦中惊醒的李逸初,梁煊从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那样悲凉疏远的神色,这几天过去,他依旧忘不了那个眼神。难道……那时李逸初就做了决定?
梁煊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站起身往外走。刘凡叫住他:“你干吗去?”
梁长平拉住刘凡:“让他去吧。兄弟俩感情深,他一时接受不了。”
刘凡呸了一声:“小煊拿他当亲弟弟,他可没把我们当亲人。”
梁煊一路狂奔回家,一进门就直奔李逸初的卧室,见到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一把将他拉起来:“你真的要去法国?”
李逸初:“是。”
梁煊逼视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逸初看着他:“对不起。”
梁煊难以置信:“……不回来了?”
李逸初点点头。
梁煊松开手,艰涩地开口:“你开什么玩笑?”
李逸初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衣服,平静地看着梁煊:“我说真的。我舅舅现在孑然一身,他的遗产只有我和他的侄子有资格继承,如果我不去法国,那他就不会选我。”
梁煊不相信这个事实,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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