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遥,他认的姐姐,他是真心把她当姐姐的,她是诱饵,诱了他出洞。他不是没有怨言的。
最后闪入脑海的是……
湛秀忽然醒过来,空气中流动着异样的芳香,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又一排的红木书柜,这是……王家的藏书阁。王徽容将他偷偷藏在这里,他靠在书柜上闭目养神,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是这香气的作用吗?
他撑着昏沉的脑袋靠着书柜坐起来,只见一双秀气的脚从书柜后慢慢走出来,白色的裙裾微微曵地,步子移动间露出白色的丝履,那样款款的姿态,一举一动间就可看出与生俱来的优雅。腰间白玉压着裙幅,连从衣袖间露出来的手指也是微微泛白,目光再往上移,是王徽容,仍是素衣墨发,清冷的眉眼。
素手端着髹漆托盘,托盘上是膳食。
今天的阳光分外的好,大片大片的光束射进来,一室宁静。湛秀眯了眯眼,明知道此刻不该笑,但他就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目光近乎贪恋地锁定在她身上。
他想怎么会有人认为她不漂亮,她明明是世上最好的璞玉,以诗书为匠师,被雕琢成如和氏璧那样光华内敛价值连城的璧玉。神思又飘到那个宁静的夜晚,那是皇帝寿宴,他喝得酩酊大醉从殿里退出来,司空大人的公子追出来命随从把他按在游廊的栏杆上肆意羞辱,只因为他看上的顾家千金。他没有反抗,低头看着脚下的太液池,大朵大朵的荷叶亭亭玉立,天上星子倒映在水面上,初夏的柔风吹皱一池春水,送来浅浅芙蕖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冷淡的呵斥:“住手!”
他看到她步伐徐缓地朝这边走过来,白衣墨发,犹如一阵清爽河风,直吹得人舒爽惬意,他忽然就觉得以往围绕在身边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
她用极平淡的声调说:“崔公子,陛下寿诞之日,不宜如此吧?”
崔公子这才住了手,“怎么,二姑娘也看上长乐侯了?”
王徽容笑:“你尽管继续。我去找顾七姑娘去。”说完翩翩离去。
崔公子喜欢顾家七姑娘,七姑娘最看不惯他仗势欺人,他闻言恨恨住了手。
他喜欢她。第一眼就喜欢。
喜欢她冷淡优雅的模样,偶尔一笑的模样,手持书册的模样,从来都没有这样深刻地喜欢过一个女子。却从来不敢说出口。十六岁以前他活得肆意潇洒,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六岁以后百般狼狈,任人践踏。那是心底不能言说的痛。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他的,但从她平静如水甚至有些冷淡的目光里判断,她恐怕是不在意他的。那是心底不能言说的痛。
所有秘密被解开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解脱的快感,忽然就想扔了剑彻底倒在地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可是想到王徽容,心底又隐隐冒出不甘,他爱的女子,他甚至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甚至不能对她说喜欢。心念及此,浑身忽然充满了力量,她想他得见她最后一面,将心底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一股脑倒给她。可到了王家门口,他又止步不前,他去干什么?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跪下来……
“你真的要救我?会连累你的。”她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想要救他吧,其实她对他也是在意的吧?
王徽容没有说话,慢慢走到书案后坐下来。湛秀这才注意到书案上还摆放着一把白瓷执壶以及两只酒樽,酒樽里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
湛秀疑惑道:“这是……”
王徽容平静道:“你应该饿了吧,快来用膳吧。”见他目光落在酒樽上,便道,“我听说你爱饮酒,特意给你准备了一壶。”
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他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湛秀不禁笑起来:“那为什么准备两只酒樽呢?你也喜欢喝?”
王徽容摇头,“我不喝。只是觉得如果放一只酒樽孤孤单单的,所以放了一双。”
孤孤单单?湛秀被她触动心事,眼眶一热,不由微微仰起头,手背搭在额上,缓了好一会儿将眼底的酸涩逼回去。
“二姑娘为什么要救我?”
王徽容将饭碗一一摆好,“你说呢?”
“我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想救便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王徽容含糊带过去,“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杀死拓跋嚣的,他不是号称什么鲜卑第一勇士吗?”
反正都已经被人揭发出来了。湛秀也不避讳,坦言:“是薛芍药帮的我,我从他背后偷袭。”说到这里,他嘲讽一笑,“真应了那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薛芍药为什么要帮你?”语声有片刻迟疑,“她的死也是你安排的?”
“不是!”湛秀急忙否认,纵然他做过很多卑鄙肮脏的事,但也不愿意让她误会,迟疑了下解释道,“她是齐国的细作,我们是合作关系。”
王徽容:“哦?那你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因为经常上胭脂巷,一来二往的,就探出来了?进而开始合作?”
“我没有经常去!”湛秀涨红了脸,想解释又无从解释,都这样了,解释又有什么用。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纯白如纸。他自暴自弃地猛灌起酒来。其实他说了谎,薛芍药确实是齐国细作,可惜早已变节,因为爱上了他,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地为他做着一切。她被一箭射死是意外,他替她惋惜的同时又觉得这个结果令他不能再满意,死了最好,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一颗心柔软起来令人心折,坚硬起来又残忍至斯。
湛秀在王家的藏书阁里躲了两天,王徽容这两天的时间也呆在这里,她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安安静静地看书,他也不会去烦她,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打量她,纵容着自己沉沦。每天的三餐她会亲自端进来,并且每次都会备上一壶美酒。
这两天是偷来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第二天夜里本欲告辞,话还未说出口,她突然端起酒樽,冲他盈盈笑道:“要不要陪我喝杯交杯酒?”
湛秀第一次见她对着自己笑,被阴霾笼罩的心情霍然开朗,再听到交杯酒三个字,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为什么?”
她撑着腮,那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孩子气,偏又用冷淡至极的嗓音:“想试试与永安城第一美男子喝交杯酒的感觉而已。”
湛秀嘴角沉下来,他知道她总是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喝交杯酒……他嘴角又翘起来,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想法,他想自己是乐意的。便来到案前,端起剩下的另一樽酒,她神色依旧冷淡,双颊却不可抑制地漫上一层红晕。
湛秀喃喃:“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的。”王徽容慢慢伸长了胳膊,湛秀将手臂绕过去,两人视线相接,他眼里满是笑意,她的眼神却平静得犹如一滩死水。
两人各怀心事地低头饮尽。湛秀刚放下酒樽,只听到王徽容轻问:“酒怎么样?”
他仔细回味了下,“味道有些怪怪的。”他擅长品酒,永安城各种叫得出名字以及叫不出名字的酒他绝大多数都喝过,只尝一口便能分辨出酒的产地以及名字。但王徽容的酒他却尝不出来,听她一问,便道:“这是什么酒?”
她摇晃了下酒樽中的残液,目光飘远,唇角还携着一丝不寻常的笑意,声音重重地落下来:“是鸩酒。”
拍一声,湛秀失手打翻了酒樽执壶,液体洒得到处都是。王徽容神色未变:“你觉得你还能逃得出去?”
湛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双目赤红地盯着她,声色俱厉:“可是你说要救我的!”
“哦?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连累整个王氏家族吗?”看到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王徽容又慢慢补上一刀,“你逃不了的。我说要帮你也只不过是骗得你的信任而已。长乐侯未免太天真。”
他轻轻地笑了:“……骗我进来,骗我饮下这杯毒酒?”
“你被程青越抓住下场只会更惨,凌迟或是五马分尸都有可能,难道你想那样?你喝了我的毒酒,我即能立功,你又能保留全尸,我们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湛秀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晃似要倒下,王徽容别开眼,“不要拿那种被背叛的眼神看我,你被抓只是早晚的事,我怎么会冒着举族被牵连的危险救你呢?而且我说要救你你为何要跟过来?还不是因为你冷漠又自私,但凡为我族人着想一分,你就不会跟过来!”
“不是这样的!”湛秀大吼出声,气到拿剑指着她,她竟然这样想,竟然这样想……他闭了闭眼,他跟过来只不过是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而已,就算程青越追过来,他完全可以假装挟持她,她以及王氏一族根本不会受到丝毫连累。呵,原来这只是一场骗局,胸口骤然一缩,伴随而来的是阵阵剧烈收缩的痛,他咳了一声,鲜血溢出来,他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王徽容,你根本就没有心!”他想到自己那样喜欢她,听说她身边多了一位比他还要俊秀的少年,强烈的妒意几乎将他逼疯,他将商遥的存在告诉崔公子,想要借刀杀人。后来发现商遥是女扮男装她他才释然,他是真心把商遥当姐姐,每次去找姐姐之前总忍不住细心整理仪容一番,就是想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子又何尝不是呢。每年元日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去找姐姐,却意外地和她一起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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