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模模糊糊闪过几种猜测,但这猜测着实的不靠谱,又被她一一否定掉。也许内心深处是相信他的,所以才会陪着他走到这里,刚才的打闹也只是气不过他的欺瞒罢了。
刚才车厢里一片黑暗,商遥没法分辨他的表情,此处宫灯十里将四周照得极亮,灯火下,他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笑容,却不似以往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笑意,沉沉的眉目间似乎蕴藏着无数的情绪。
前面有宫人提灯引路,有些话不便多说。引路的宫人对裴楷之十分恭敬,又是寒暄又是问暖,他漫不经心地答着,心神却全落在她身上,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低着头,全程无话。
他们被带到一处宫殿,商遥默默跟着他进去,迎面一阵热气扑面,殿宇很大,却不觉得空旷,两个九层盘龙烛台将偌大的殿宇烘托得亮如白昼,殿内只有三个人,很显然,站在灯台前拨弄灯芯的中年男子显然就是魏国的皇帝,他穿着紫色常服,头上束冠,看起来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他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只低声说了一句:“来了。”眼风里一扫,又说,“不必拘礼。”
商遥本来准备行礼的,听皇帝这么一说顿时一愣,魏帝和凉王毕竟不同,她不明白他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正踌躇着该不该行礼,眼见裴楷之特坦然地站在那里没有行礼,她微微弯下去的腿弯瞬间直起来。他么凉王像个土匪头子一样,宫中所有礼节一律从简,不像这里繁文缛节一大堆,她着实不知道见到皇帝该行什么礼。
皇帝:“……”
裴楷之:“……”
旁观者:“……”
于是四个男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商遥身上。商遥特坦然地回望过去。
众人再次沉默了。
皇帝的“不必拘礼”是对裴楷之说的。商遥第一次面见圣驾于情于理都该拜一拜的。可她心眼实,眼见裴楷之不动,她便也跟着没动。
还是裴楷之先回过神来,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她不懂规矩,让陛下见笑了。怪臣没有事先跟她说清楚……”
皇帝亦跟着笑了,摆摆手:“罢了罢了。”目光又落在商遥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商遥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不过还是乖顺地答道:“回陛下,民女叫商遥,商贾的商,遥远的遥。”
“可曾读书习字?”
“嗯,会一些。”
“多大了?”
“二十一。”
“可有夫家?”
商遥一顿:“没有。”
皇帝笑道:“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可有意中人?”
商遥再次一顿:“没有。”
皇帝的近身内侍在一旁笑道:“奴婢看这位姑娘容貌出挑,一般的男子怕是瞧不上。”
皇帝点头,那倒也是。美人难免心比天高。思量片刻,又偏头问侍立在他身后的廷尉大人:“你看她像不像?”
廷尉大人点头:“容貌很像,但是气质和说话的语气都不像。”他是断案高手,善于观察人物的表情及动作,断案时遇到段数低的嫌疑人,他们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就足以令他做出正确的判断。他曾出使凉囯,有幸目睹过黛妃的风采,怎么说呢,黛妃是浸淫宫廷多年的女人,长袖善舞,手段狠辣。一个眼波流转都很妩媚,绝不是眼前眉目清丽衣着淡雅而且看起来分外质朴的姑娘能比的。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那你觉得她能做好这件事吗?”
廷尉大人答:“寻常百姓第一次见到陛下要么诚惶诚恐,要么受宠若惊,她却很平静,不管是伪装的平静还是真的平静,总之她心态很好。陛下所问她都对答如流,不见丝毫怯弱,胆子应该也蛮大的。臣觉得是可以的。”
皇帝微微颔首,随即又笑:“爱卿啊,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廷尉大人低下头:“臣汗颜。”
皇帝面上露出极寡淡的笑:楷之的提议朕没有疑义,既然见到人了,那就照他说的办。”
“臣遵旨。”
皇帝又点头:“没事你可以退下了。”
他们说了很多,而且丝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交谈,商遥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很像,她跟谁很像?除了大名鼎鼎的黛妃还能有谁?不过人家没有戳破,她自然不会主动站出来承认。偷偷觑了裴楷之一眼,想从他得神情上探究一二,结果只看到了他的后闹恼勺,刚才在脑海中闪过的种种猜测又被她拿出来,顿时觉得脑仁疼。
廷尉大人退下后,皇帝坐下来,抚了抚膝头,淡笑道:“太后刚才还念叨你呢。忙完这阵你过去看看她老人家。”言语神态间全然没有面对廷尉时那种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态度,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
裴楷之点点头。
甥舅俩在那唠起了家常。商遥从始至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局外人一样,看着重重帷帐下,灯火渐弱,他的脸也渐渐模糊。直到皇帝说乏了,裴楷之才拉着她慢慢退出大殿。
☆、心迹
依旧是星沉月朗。商遥上车时因为心情复杂差点磕到自己,跟在身后的裴楷之眼疾手快地过来扶却被她气呼呼地甩开。坐上马车一路沉默,刚才在皇宫,她一直持续让大脑处于放空状态,有些事不愿意深想。怕想得太明白而导致当场失态做出歇斯底里的事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她开始静下心来反复推敲着皇帝与廷尉的对话。
廷尉说她很像一个人,应该是指黛妃。
皇帝又说让她做一件事,而推荐者是裴楷之。
那么换言之,裴楷之知道她像黛妃,也或者认定她就是黛妃。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不是失忆了吗?难道他恢复记忆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失忆过?
马车一路疾驶出宫城。商遥在等待他的解释。可他身体靠在车壁上,双腿微曲,沉静的好似不存在一样。而且好像没有解释的打算。车厢空间狭窄,她抱住膝头,脸埋进臂弯里,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他却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陷入情爱里心思变得分外脆弱和敏感,越想越忍不住难受,流了几滴泪,到底还是抑制住了。她就是个纸老虎,狐假虎威地甩开他,他没事人一样,她却在这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是她沉不住气,捂着脸想了半天决定先挑一个比较温和的话题来打破现在的沉默。她怕问得太直接反而让自己落入万分狼狈的境地。
“皇帝打算让我做什么?”
她刻意让语调变得平缓。不过裴楷之还是听出了异样,沉静的面色一僵,顿了片刻:“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回去再说。”
再次悄悄回到王家。阖府寂静,月色清冷通透,在床前投下大片的光影。不掌灯也不妨碍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