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被风吹的一晃一晃。他大约是看的见我,便停在一丈之外。观其轮廓,依稀像是记忆中的小和尚,仔细一看却又那么陌生。
我开口想喊他,却不知该唤什么?沉默良久,却是他朝我走了几步,推开房门,偏过身子朝我微微一笑,轻声道:“来的正好,我方才去收了些梅花上的雪,煮雪烹茶是极好的。”
我这才发觉他左手拿着一个葫芦,被衣袖掩住一半。我报他一笑:“白雪洗尘,清茶静心倒也快哉。”
我随他进了屋,我们围炉而坐。炉火正旺,他拿了一把长柄小勺,将晶莹的雪一勺一勺的舀进茶壶,置于炉火之上。不过一会儿,茶壶中的雪便慢慢化成了水,袅娜出浅浅白白的水汽。待茶壶中传来咕噜咕噜的沸水之声,他便提壶下炉,将茶壶搁在榻上。我看着他用剩下的雪净手冲茶,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窗外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我捧着茶杯,只觉馨香馥郁,内心一片祥和。
他心情显然也是极好的,我们便这样相对而坐,谁也没开口说话。房间内很安静,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大约是屋内太过暖和,没过多久,我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我困倦的趴在榻上,眼神飘渺地看着炉火,真好,这种平淡安逸地感觉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了。
从那之后,我隔三差五便喜欢跑到他那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曾开口讲话,他在一旁看书,我便在一旁发呆,偶尔他兴致极好的时候,还会念书给我听。
这一日,我如往常般,又来到广元寺寻他。
刚进院中便听见一阵断断续续地琴声传来,过了月洞门,看见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和尚正坐树下弹琴。他闭目正端坐在旁边,手中转动着一串佛珠。一曲之后,那小和尚开口说:“隐沉师叔,知安方才弹琴,脑中一直念念不忘主持昨日给的禅机。思来想去,却还是没有弄清楚鸡和鸡蛋谁先谁后。”
隐沉睁开眼,声音低沉温和:“你是谁?我又是谁?”
知安摸摸光溜溜地脑袋,恍然大悟:“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而后,他站起来朝隐沉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多谢师叔,知安懂了。”说完,知安咚咚几步跑远,
隐沉站起身来,含笑看着我:“今日这般早。”
我乐呵呵道:“闲来无事,上来瞧瞧。”我看着知安渐渐跑远的背影,含笑:“广元寺又多了根好苗子。”
他长目放空,眼神悠远却是不语。
我回头朝他笑了笑:“地府彼岸花酿的酒味道甚好,今儿我给你捎了两坛子。“
他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拉着我的手,神态悠闲:“时歇好兴致。”
我愣了愣,和尚拉着女鬼的手,怎么想怎么惊悚。我对着他嘿嘿一笑:“时光漫漫,闲来无事瞎折腾。这青天白日里,我倒是瞧的见,无需你如此这般小心的拉着我。”
(八)
他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既是牵了你的手,便不会放开。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话?”
我想了半天,倒是记起了他说的甚。只是此时此刻此地不大适合回顾那日的言语。我抽回手,赔了他一个笑脸,:“今日那小和尚和你当年一般,委实可爱!”
他看着我微笑,眼神像是揉碎了阳光般温柔:“不记得也无妨,我总是记得要娶你的。”
我大感头疼,莫非那月老儿喝醉了酒,胡乱牵的姻缘线?不然怎的从他前两世开始,便如此执着地想要与我同修共好。我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脸:“认真算起来,我的岁数可做你祖宗了。”
他怔住了片刻,忽然一笑,指尖沿着我耳朵的轮廓徐徐往下,缓缓开口:“年岁无妨,大抵外貌瞧着相称便可。”
我虎躯一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遂了天意。和尚思凡要娶亲,也并不是头一出。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他此时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姿俊秀的男子,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描绘着倦倦深情。
他附在我耳旁,低低笑道:“莫急,过些日子将你的牌位娶进门。”
我心中乍然一动,竟是低低笑出了声。千年前,我一直想听一个人说娶我为妻的话语,只是等来等去,怎么也等不到那句话。如今听着他的话语,倒像是一轮冬日的阳光倏然照进了一处荒草掩地的院子中,阳光虽暖却不炽热,赋予了一片沼泽的温暖。只是往前轻轻踏上一步,泥泞便会没过脚腕,最终使人沉沦。
情之于我便如星辰浮云,美亦美矣,伸手大约只能触到一片虚无。大约是我的心死寂的太久了,面对他这样的感情,下意识的就想退缩进厚厚的龟壳之中寝寐而栖。
手被人牵住,有温热的感觉传来:“时歇,三日后我便行弱冠,还俗。”
我哽了一下,才呵呵一笑:“我晓得了。”
他似是无奈似是温柔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之中,我垂下头,怅然一叹:“隐沉呐……真的无需这样做。”
他闻言,突然轻笑一声,俊美的容颜瞬间焕发出惊人的神彩,我恍惚地看着他。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和自豪,倾身到我跟前,声音带着噬人的温柔:“我好看么”
我撇下涌上心口的念头,退开一步,淡定自若地说:“你在调戏孟爷!”
他叹了口气,一双眸子全是认真:“哪里有这么笨的鬼。”
“…………。”
**。
吴松当年那一扔,把他扔到了一个七八岁的痴呆孤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