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岱川面露喜色,伸手过来,在翟挽这边捡了根枯枝,拿在手上,按照剑法的样子,挽了几道剑花出来,开始练起剑来。
这水牢中修得严丝合缝,到处不见一丝阳光,人的六感在这地方好像全然失去了作用。也不知道练了多久,陆岱川只觉得那套剑法被自己练得越发熟练,就是那根枯枝,仿佛也生出几分剑意来。
见他差不多了,翟挽才开口道,“这套剑法是你陆家剑法中比较难的一套,剑招你已经熟悉,如今我就将口诀教给你。”她顿了顿,续道,“你要知道,这剑法是你陆家不外传之秘,你切不可告诉他人。无论那个人跟你有多熟悉。”
陆岱川没在江湖上挨过刀,不知道江湖险恶,也许哪天被套出秘密也未可知。反正她已经告诫过他,至于将来能不能保守他陆家剑法的秘密,那就全看他自己造化了。
听她这么说,陆岱川倒是浑身一凛,神情郑重地听翟挽跟他口授内功心法。
这一去,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心而论,有翟挽在他身边,是要比他一个人瞎练好很多。这套剑法照翟挽的意思是比较难的,若是换成他一个人,无人指点,有些关窍根本不会明白。不过想到他爷爷陆景吾在翟挽眼中也不过是武功马马虎虎的人,她说的“比较难”,陆岱川还是……保留了几分。
想来也觉得悲哀,当年威震武林的陆家剑法到了他这一代居然已经失传。若不是有翟挽,那些剑谱就是到了他手上,也没有办法重现当年的风采。
只是,想到刚才翟挽嘱咐过他的,陆岱川不禁有些好奇,“前辈,你既然说我陆家剑法从不外传,那你是……”是怎么知道的?
后面的话,想到翟挽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自动消了音。
翟挽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怎么?现在不练功,有心情关心这个了?”她全身内力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翟挽心绪难平。要是陆岱川的剑法还不能有长进,他们的命就真的是要交到别人手上了。
听到她这么说,陆岱川知道她心情不好,轻轻“哦”了一声,讪讪之色溢于言表,按照刚才翟挽跟他说的,开始盘腿打坐。
翟挽也闭上眼睛,打算静下来再试试,可是试了几次,都还是那个样子。丹田之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不由得有些气闷,干脆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脑子里却怎么也挥不去刚才陆岱川问她的那句话。
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是因为,当年她也曾像指点陆岱川一样,指点过陆景吾的武功啊。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曾经以为,若不是有那个黑衣人,她和陆景吾练剑写字,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吧?
但事实上,不管有没有那个黑衣人,她跟陆景吾这一生,想要一帆风顺琴瑟和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有了心爱之人的陪伴,好像时间都过得快些。她在陆家虽然颇受磋磨,但还好,陆景吾是一直都站在她那边的。即使是受到责难,阿挽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反而因为有了他的支持,阿挽一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所以,当那个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阿挽只觉得瞬间从天堂到了地狱。
他就在她的房间里等她,那个时候她刚刚在陆景吾的书房里写完字回来,推门的那一刻,就见到了他。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慌不迭地关上门,跪在那个黑衣人脚边,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奴性已经深入骨髓,她早就被那个黑衣人养成了一个不会思考不懂尊严的机器,饶是这段时间跟着陆景吾一起学了点儿为人的皮毛,从小带到大的东西,还是不会变。
那个黑衣人走到她面前,冷笑了一声,抬起脚一脚踢翻她,冷笑道,“你以为你私自逃出小寒峰,我就找不到你吗?”他的声音嘶哑,整个人又罩在一个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身材高大,像一座大山一样,将她整个人拢在里面,让她半点儿阳光也接收不到。
阿挽不敢辩驳,长这么大,她也从未辩驳过。正常人有的权利,她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人剥夺了。这样的她,跟以后那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翟挽,有着天壤之别。
任何的转变,发生在人身上,必然有着惨烈无比的经过。只是因为她是女魔头,常常让人忘记罢了。
看着她这样,那个黑衣人眼中露出浓浓的不屑,弯腰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骂道,“就你这样子,还痴心妄想隔壁那个小子能一生一世待你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真当你这张脸是无所不能的吗?恬不知耻。”他轻轻地给阿挽下了定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阿挽却全身止不住地打颤。她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这么说,刚才在那边,陆景吾教她写的,不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他一定是听见了,一定是!
想到这个人能在无声无息中到了她身边,她却毫无觉,这种不安加上长期以来在他yin威下滋生出来的恐惧,让阿挽第一时间跪行过去,抱住他的腿,颤声道,“求求你,不要动他。下山是我自己下来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滚开!”那个黑衣人抬脚,将阿挽一脚踹开,眼中满是嫌弃。好像她是什么脏得不行的东西一样,他甚至还伸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阿挽见他生气,立刻吓得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伏低了身子趴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
看着伏在地上浑身发颤的阿挽,那个黑衣人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来,蹲下身子对她说道,“想要我放过他,很容易。就看你能不能继续听话了。”
阿挽抬头来,眼中还有因为恐惧没有来得及擦掉的泪水,见她生出希望来,那个黑衣人续道,“你,去给我杀个人。”
这次要她杀的人,是白鹭城的现任城主,萧琴瑟。
那个黑衣人吩咐完便走了,阿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整宿都不敢睡。往常的时候她心里没有善恶之分,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叫她杀谁她就杀谁,那人是善是恶,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反正那人就是再善良也不能保全她的性命,她只要自己活着。可是这些日子,有了陆景吾的教导,她已经有些明白自己以前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如今那个黑衣人又叫她再去杀萧琴瑟……白鹭城不算是中原门派,但一向跟中原武林走得比较近,萧琴瑟为人风雅和善,这些年来有他镇守南方,那里一片和睦。这样人人眼中的大侠,风流公子,黑衣人居然要自己去杀了他……
杀人对她来讲,并不陌生。可是以前只知道杀人的她,如今却有了顾虑。她若是杀了人,她该如何跟陆景吾交代?他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杀人的……她虽然有些无知,但感觉从来不会出错,不用问她就知道。况且,就算要出去,她该如何跟陆景吾道别?萧琴瑟不同于以往她杀过的任何一个人。萧琴瑟可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自己的武功……不知道能不能杀得了。但如果不杀,那个黑衣人能在醉红山庄中来去自如,到了她身边他们都没有发现,此人的武功已经高不可及。若是不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办,只怕陆景吾性命不保……
思来想去半晚上,阿挽终于决定,按照那个黑衣人的指示,杀了萧琴瑟。
她不能让陆景吾的安全受到任何威胁。况且,她自己也不想再经历那个黑衣人的种种折磨。
没有跟陆景吾道别,她想得很简单,快去快回,跟以前一样,只要她把人杀了,就什么事情就解决了。陆景吾,也跟以前一样。于是,她一个人,就这样避开醉红山庄重重耳目,朝着白鹭城的方向行去。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的第二日清晨,陆景吾按照往常一样过来叫她起床陪自己练剑,可是在外面叫了几声,都没有听见她应答。他急急忙忙地推门进去,床上空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丝睡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以为她是出去了,可是问遍了山庄中的所有下人,都说没有看到她。他又不敢让父母知道,原本父母就已经不喜欢她了,若是让他们知道阿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对她只会更加有意见。
到了后面,问来问去,还是惊动了他的父母。惊动了就惊动了,他想,只要把她找出来就好。可是,找了那么多地方问了那么多人,她好像是从她的房间中突然消失了一般,就那样,不留一丝痕迹地,从他身边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去她的房间中查看,里面一切如旧。梳妆台上甚至还随意放着一把玉梳,一切正常得仿佛她只是到隔壁来看自己,马上就会回来。
但他在隔壁,也没有看到她啊。
阿挽在这里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去山庄外的可能性很小。她武功有那么高,不像是出了意外一样。况且,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有谁会跟她过不去呢?没有动机,更没有能力,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他想,是不是因为在醉红山庄不习惯,她又回到了小寒峰上。是啊,阿挽从小在小寒峰上长大,来了这里处处不习惯,若不是因为自己,恐怕她早就回去了吧。偏偏,他带了阿挽下来,教给她各种道理,却不能让她像在小寒峰上时一样无忧快乐,甚至连她的不开心都是伪装的。陆景吾一边深深自责着,一边又再次去了小寒峰找她。她就算不快乐,陆景吾也想去问个清楚。
可是到了小寒峰,他找遍了阿挽住的山洞,他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屋,她常去玩耍的溪边……一切他们曾经留下痕迹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个碧衣少女的影子。
他说她是偶然闯进他生活中的山精魑魅,好像伴随着他做完一场梦,给他寂寥平静的岁月带来几分绮丽之后,她就不见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给他留下,阿挽就这样不见了。
来的时候,他不知道阿挽从哪里来;如今她走了,他也不知道阿挽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心中好像空了一块儿,再也填不满了一样。
爱情中的人,都是患得患失的。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阿挽却又突然回来了。
她回来跟她走的时候一样消无声息,但不同的是,走的时候她完好无损,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