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二天,余悦开着一辆老吉普来宾馆同他们会合。
司寂抱着左言做了一晚上的梦。醒来时他流了一脸泪,但仍旧不想停。屏住呼吸,他退后一些,抱住枕头哭得伤心透顶。等告一段落时,左言已经醒了,沉郁的眼里有了轻松和暖意。他拍着司寂不断抽动的背,问:“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摇着头,司寂再次抱住他,把眼泪蹭到他鬓角:“不记得了。莫名其妙的,就觉得难过。”
“有时候是这样的。”左言反身抽了纸巾替他擦脸,“哭过就好了。”
司寂嗯了一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确实不记得梦的全部,只是有个镜头印象太深。大概是在有老电影院的那条街上,和左言曾形容的梦境一模一样,周围的确什么人都没有,地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垃圾和破碎的气球,空荡而寂寥。左言背对他站着,背影在雾气中不知所措,茫然而无所依靠。司寂走过去想要抱住他,但腿被什么绑在原地,根本抬不起来。他急得大声呼喊左言的名字,不知不觉就哭了。
而左言好像听到他的哭声,缓缓回了头,尔后,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梦里,左言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在告诉他别哭。
哭就哭吧。司寂红着鼻子笑了,我要帮你把以后的眼泪都哭干。他缩在左言胸口,眼泪不可遏制地往下淌,丢脸但心满意足。
同时为曾和左言走过同一条街而庆幸不已。
余悦把吉普扔在宾馆楼下,钻到了左言车后。司寂和她并排坐着,打量着这个和前一天完全不一样的姑娘。没化妆,头发束成马尾,穿着短短的羽绒服和牛仔裤;除了手上的红指甲,几乎和在酒吧时是两个人。吃早饭时她侃侃而谈,趁左言去洗手间时,她碰碰司寂,问:“喂,你们没为陶易安吵架吧?”
“没,怎么会……”
“那就好。”余悦松了口气,“左言第一次带男朋友过来,我真怕自己给搞砸了。讲真的,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司寂不知如何接话。
“不过我以前真咒过他最好孤老到死,”余悦瞟着洗手间的方向,语速很快,“当时看到陶易安死了,还是为救左言的妈,我就气得想把左言烧了给他。那狗日的,心太硬了,我受不了……一想到陶易安一个人睡在地底下,什么都没得到,我就想把左言给杀了。但后来,好几天左言没来上课,我才知道他妈妈也过世了。怎么办呢,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人死有人活,左言当时那样,没爹没妈的,真心活着还不如死了。”
看着司寂眼眶又想红,余悦放声大笑:“你这心也太软了。比他惨的人多的是……不过也的确不一样,有些人再惨,你对他不care,也就没所谓了。”
依旧不知如何反驳。
好想把她介绍给沈洛深当朋友。
一路上,余悦悄声对司寂说了很多,还给他看了随身相机里的照片。她是业余的摄影爱好者,尤其喜欢拍摄孩子的脸。“我的车就是让我给颠破的,省里的郊区乡下都让我跑了个遍。”
如她所言,她镜头下的孩子多数都衣衫褴褛,在荒凉贫瘠的土屋前耍成一团。“那事之前,我经常和陶易安一起跟踪左言的妈,看到幼儿园的熊孩子觉得好烦,又脏又闹腾。”余悦盯着屏幕里一个满嘴馒头渣的小女孩说,“后来成年了,再去看,突然发觉这些孩子出生时就被决定了命运,开头两年也许还看不出区别,可一年年过去,他们的人生就完全不由自己主宰了。”
司寂凝神看着窗外,灰色的街景倒退着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到了十多岁,性格是畏首畏尾还是天真烂漫,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很有可能,这些特性会一辈子保持在他们的骨头里。”
“别在这里安利你的摄影心得了。”车停在墓园入口,左言打开车门,“走,下车,买花去了。”
余悦瞪他:“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帮你洗白,让司寂知道能追到你这么个人,还能让你把他带到高城来有多不容易。”
司寂噗地笑出声来。
她竟然一眼就看出是自己追的左言。
墓园门口有鲜花店,余悦买了两大束百合抱着,左言提着香烛和纸钱,几人绕了好大一圈,才在密密匝匝的墓碑中来到了陶易安的墓前。地上都是泥泞,余悦和左言踩在来不及被清扫的纸灰中,对着照片上的陶易安说着什么。而司寂则看着摆在地上依旧新鲜的水果和零食,心中一阵伤感。
左言并没有出声,余悦的话倒是听得很清晰。她说你爹妈最近一切都好,除了伤风感冒没什么别的毛病;你堂弟结婚啦,媳妇家老有钱了;你二姨换了新工作,在五中给学生做饭,吃得越来越胖。
看着灰茫天空下左言的背影,在余悦的喃喃絮语间,司寂想,一个人确实无法顾及所有人的痛苦。
那么死死抓住最在乎的那几个,就好了。
他发呆之际,两人已经上好香;左言蹲下来,用打火机引燃了纸钱。余悦退后几步来到司寂身边,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那时觉得他心肠硬,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最心软的那个。
“不喜欢就拒绝,不给任何一点希望,这才是最好的。所以我觉得,他既然喜欢你,就一定会喜欢到底。”
余悦语气夸张表情狰狞,明明是在帮朋友说好话,却搞得左言是神经病偏执狂似的。司寂忍住笑,脑中闪过和左言相处的无数个片段,而后点点头,说:“你放心,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怕。”
第91章
告别余悦,两人往高速入口驶去,回家。
司寂听着歌,和左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在说到家里的剩菜还能不能吃这个问题时,他突然蹦起来,头直直撞上车顶:“回去,老左!还有东西没拿!”
“什么?”左言空出一只手替他揉头顶,“慢点行吗?还好你头发厚。”
两人的行李很简单,换洗衣服和日用品,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就足够了。要漏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司寂抽着气把他的手扒拉走:“吉他和照片呀!那都是陶易安留给你的吧?”
之前就知道左言懂乐器,他原以为带着吉他是要在生日上为陶易安唱什么歌;后来才从余悦口中得知,那把吉他也是陶易安的遗物,他父母怕触景生情,把它留给了余悦;而余悦则将它送到了左言家。
陶易安生前正在学那首叫的歌,说是要在生日那天再次向左言表白用的;他心心念念,努力地练英文,常常忘词,并为此懊恼得撕过好多作业本。余悦说,人没了,吉他还在,也算是替陶易安留个念想。
“我把它们送给余悦了,”左言说。东西就放在酒吧二楼,临走时,他刻意将它们留在了桌上。
“为什么?”
“对她来说,那两样东西会更有意义。”
“我觉得她会把你剪下来,”司寂想象了一下余悦的反应,笑了,“……然后撕了,或者烧了。”
“随她吧,”左言想想也笑起来,“这些年她比从前稳重得多。之前她还在酒吧里挂自己的作品,后来给撤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些照片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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