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又咬牙塞给了马道长几两纹银。马道长收到银子就办事,痛痛快快出了府城,去找那李家庄李庄主去了。
原来这李庄主却是陈州卫百户,其父原是举人。与卫所千户百户及举子皆有来往。李父即没,李庄主未防家计中落,多与卫所军官和府中官员来往,声望颇高。这马道长也数次出入其门,有过数面之缘。
这一日,马道长来到李家庄拜见了李庄主,喝了一会茶水,客气了几句后,便故作惊人之语道:“李百户,贫道此来,一不为茶水,二不为酒食。而是念你多年款待贫道,又乐善好施,积福积德。故而有一场泼天的富贵送与你!”
“李某洗耳恭听!”那李庄主何等样人,哪里肯信。
“福兮祸所依,泼天的富贵往往伴随泼天的祸事,你确定让下人都在这听着?”马道长似笑非笑道。
那李庄主本想你爱说不说,谁稀罕呐。可是转念又一想,反正左右无事,出于他人口,入于自己耳,能有什么。便挥下下人,作洗耳恭听状。
见左右已经退下,马道长暗中松了口气,表面是却神情肃然,右手一挥拂尘,道:“法不可传六耳,谋不能密三人。李百户且甚之,否则毁家灭族亦在不远!”
李百户心中一颤,心想:遭了,这人莫非要拉我作谋反的勾当?我本生活优渥,且不可上了他的贼当了。
“李百户莫要见我是一个普通道人,吾实乃是寻龙使也。我们乃战国鬼谷子一脉,盛世乃隐,乱世乃出。我们上观天地星辰,下观山川人情,寻龙脉,找真龙,辅助皇帝做龙庭!”
“道长,我素来与你无冤又无仇,还常加供奉,你如何竟想害我?吾自知往上五代以内,无大富大贵之祖,往下三代一下,无天资聪慧之辈,如何敢作真龙!”李百户听了马道长言语,顿时汗出如浆。
“嗯,李百户有自知之明即可。吾观你面相不过小富之命,最高不过百户,如何敢自认真龙也?”
“你道我如何常在这陈州来往,非我无远途之望,非我有安贫之心。实乃师门早已望气寻得龙脉,只待真龙出世,待时而辅助其安天下也。”
“今真龙已出,却因贫道好酒而误泄天机。如今真龙危在旦夕,正需我等助他一助。若是知而不扶,吾恐其知而自解其困,吾等反受其害。”
“幸好我不知真龙是谁,不受其害!”李百户松了口气。
“不,这真龙乃是张家庄张顺也,现被关入府衙大牢,正等李百户您去解救。现在汝已知之矣!”马道长叹了口气。
李百户闻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由瞪着马道长,恨不得提起刀来一刀砍死这妖道。
第4章脱困而出
那李百户听了马道长的话,顿时又惊又惧。幸好,马道长又细细和他言说其中情形,说明这真龙并无造反之意,只因官府捕风捉影而捉之。只说:“已有人独占这从龙之功首功矣,毁家纾难,解真龙于困厄。现唯有一处难处,缺少一人向知府说情,释放了这真龙天子。”
那李百户听了心里不由一松,原来只是这般事宜,却是简单。无论成与不成,也和自己无涉。反倒万一今后成真了,反倒为子孙留下一桩富贵。李百户沉吟一番,便应之道:“也行,我且帮他一次,只与那知府说一句,不论结果如何,以后您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不能再将我牵扯其中。”
马道长哪里想到这事情会如此顺利,自无不允。便不等李百户端茶送客,就高高兴兴辞别而去。
谁曾想这李百户却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事后他思来想去,却觉得兹事体大,需从长计,一时间沉吟不决。
那马道长回去给老刘头吹嘘了一番自己如何如何言辞犀利,那李百户如何如何俯首拜服,却想不到过了两三天还没有动静。马道长挂不住面子,又怕这他有什么变故牵连自己,只好又跑来找那李百户。
那李百户自是无言以对,只好让仆人推说不在,避而不见。这马道长何许人也,江湖之人常走四方,做的是脸皮子和嘴皮子的买卖。哪里受他虚晃,只是对仆人说:“我有要事,耽误不得。你们且去给老道我泡点茶水,我自在庄子门口等他。午饭不回,想必晚饭也该回了;今天不回,想必明天也该回了。”
仆人进去回禀李百户以后,李百户见他是个无赖,又怕把他得罪死了,他又有什么厌胜法术咒了自己。只得从后门绕出去,再假装从正门回去。
“哎呀,这不是马道长吗?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啦。”李百户热情地问道。
“哦,李百户,你可回来啦。老道我眼都望穿了,您这是办事儿去了吧?府君可是答应了?”马道长挤兑道。
“啊啊……”李百户只道这事儿毕竟机密,马道长顾忌外人在此,不敢乱提,没想到这牛鼻子老道上来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不由支支吾吾道,“那个府君今日有事儿,未曾见到。明日!明日再给您回信!”
那马道长见那李百户反倒像欠了他几十两银子似的,不由心中松了口气。原来他最怕这李百户怂了,反而把他告发了。前几天他自己真是昏了头,为了私吞老刘头的纹银,还来吓唬这李百户。
万一这李百户告发了自己,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大明律》妖言惑众者,不论首从皆斩。这谶纬之言本就出自于他本人之口,也不知是算首犯,还是从犯。
于是马道长便唬道:“夜长梦多,不可久托!李百户。”
李百户听了唯唯诺诺,只是把马道长请到静室,挥去下人,才述说难处:“我这人微言轻,没有理由,如何能说服这府君呐?”马道长于是又和他参详一番,鼓吹若干,才终于给李百户吃了颗定心丸。
吃罢午饭,这李百户才无奈领着马道长前往陈州府,拜访府君。
二人运气不错,正好知州正在州衙。于是,李百户就领着假扮仆人的马道长前去拜见。两位官爷一番客套不提,那李百户趁着机会,便对知府提出话来:“舍下有一仆人,姓李名三,不知何故,被衙役误作犯人抓进大牢,还请府君高抬贵手,还他个清白。”
这知州何等人,一听便知不是小事,哪里会受他言辞欺骗?只是问道:“误作何人?误作何事?”
“误作张顺,误作贵人之相。”李百户一脸真诚道。
“此乃妖言大案,如何放得?”知州知是何事,便大惊道,“汝也参合进去了?”
“哪敢哪敢?不不不,哪有哪有啊。”李百户一听,就后悔莫及,暗道这妖道果然害我。
知州言已自此,便瞥了一眼马道长。李百户自知其意,便顺手挥下马道长,说:“我与府君谈话,你且下去候着。”
马道长一听,既惊且惧,又无可奈何,只得出门候着。
这时陈州知州才对李百户实话实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大张旗鼓,抓这张顺?”
“如今天下纷纷扰扰,逆贼丛生,帝心扰之久矣。其人貌异于众,今我杀之。一来防范于未然,二来献贼首于宫阙,正是祥瑞之兆。”原来这知府夙兴夜寐,不得提拔之功。正合听说张顺天生异相之事,只好借其首级以用,以讨皇帝欢心。
李百户听了,心思却不一般:原来听府君这话,这人生有帝王之相却是属实。只是这府君不怕遭其祸,我却不得不防。便说道:“府君,此人却不一样。与我等运粮事宜颇有牵扯,不宜深追,请府君多加思量。”
原来这李百户祖籍山西,于本朝之处迁来陈州。至于其父中了举人,便又回到了山西认祖归宗,和山西盐商有了牵扯。自此,其父子便于陈州州衙和卫所上下勾结。
先是通过卫所与山西各地卫所产生联系,常常运粮于边地卫所。明代边地卫所军粮补给主要有三种,一曰屯田,二曰民运,三曰盐引。其中盐引制度,又名“开中法”,即商人纳粮于边地一定粮食,政府给予商人一引盐票,可凭之换盐一引。
按照规定,输往太原仓一石三斗或输往大同仓一石粮食即可获淮盐一引。后来制度渐坏,明政府又允许异地兑支,在河东一引可以兑支二引。
李氏父子凭此关系,被陈州州衙及卫所势力推举出来以此共同获利。再后来,盐引制度更加崩坏,而输粮者更加贪得无厌。李百户等人更是输粮和民运兼顾。输粮换盐引,民运换白银。然后以新换盐引为幌子,实着用新兑白银购买私盐而售,陈州上下官员大获其利。
故而李百户虽然职位不高,却能与从五品知州谈笑风生,实乃其州府上下财神也。
因此,李百户拿出这个“杀手锏”,陈州知州也一时间沉吟不决,不知自己前途和兜中银两何者更为重要,最后只能说:“汝且回去,待我思量一番,切不可说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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