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衿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您好?”
过了好久,才从电话那端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
“衿衿……”
那声音压抑着无限痛楚,带着旁政最熟悉的声线传入顾衿耳中。
那声音太惊人心,顾衿抓紧了被子,下意识应他,“我在。”
她的温柔回应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寒冷夜里给了旁政莫大安慰,他在车里,仰头望着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子,无比疲惫。
他嘴唇干涸,眼底一片灰败,慢慢说出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惨痛现实。
“爷爷走了……”
第49章
旁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遭受任何折磨痛苦,好像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旁政正在外间窗户下面的沙发上发呆,忽然就有护士急匆匆跑出来说了一声,老首长醒了,想见家属。
他回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这一句想见家属,让人心里已经猜到几分,旁磊听闻消息赶来,医院病房门外挡住了大量前来探病的媒体和访客。
病床前老爷子还罩着呼吸面罩,他面带微笑的看着儿子这一家子人,吃力指了指自己。
旁政会意,上前拿掉老爷子的呼吸器。
一声长长的叹息,老爷子已经有些混沌的双眼望着旁政。“这些天……辛苦你们一家子了。”
旁夫人只是捂着嘴哭,眼眶通红。老爷子见着这个过门将近四十年的儿媳妇,笑嗔道。“瑞谷,哭什么,人有生老病死,我这是岁数到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
旁夫人彻底痛哭出声,旁磊强忍哀恸,也颤抖着叫了一声。“爸……”
老爷子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子身上的军装和星星,缓了口气儿,脸上依然是欣慰笑容。“我这一辈子,吃过苦,也享过福,和你妈就生了你这一个儿子……”
“当年觉着小子不够,还想再给咱们老旁家多开枝散叶,结果那几年下来我东西南北四处调工作,居无定所,你奶奶不忍心你跟着我遭罪,所以我跟你妈一年也见不上两面儿,后来好不容易稳定了,你也长大了,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人在弥留之际,总是愿意回忆自己的一生。
老爷子抬手摸着儿子肩上的肩章,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当初我不让你考北大的中文系,硬生生给你塞进了潜艇学院,我也知道你恨我……”
“爸……”旁磊抓着老父亲的的手老泪纵横,拼命地摇头。“不恨,不恨。”
老爷子摆手,坚持说下去。“可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咱们老旁家的历史和荣誉不能丢啊,你不做,总要有人来做,我相信到头来,你总会感激我的。”
“现在你都做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撑到现在也就算值得了,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这些年教你的,你都记在心里,和瑞谷到老了相互扶持着,我也就放心了。”
老爷子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件人生大事似的。
“跟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本来想着我走以后,你找个适合的天气把我骨灰洒了,可是活到现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你记着我下葬以后,把你妈从老家那边接过来,我要跟她放在一起。”
旁磊蹲在病床前,和老父亲的手紧紧相握,像是做承诺似的。“爸,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至于这个混球……”旁爷爷目光落到病床前站着的旁政身上,又是一声叹息。“我是操心不动了,留给你吧。”
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拍了拍床边示意旁政坐过来,跟旁磊吩咐。“你带着瑞谷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爸……”
老爷子坚持着,“出去吧,外头应付的事情比这儿多,这是我们爷俩单独说的,不能给别人听,我身边有他这一个,够了。”
旁磊给旁政一个不放心的眼神,带着夫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在病房门前,像是留恋似的,又深深看了老爷子一眼。
房门打开又合上,旁政坐在老爷子身边儿,终于有机会低头轻轻叫他一声。
“爷爷……”
“哎。”老爷子虚弱的应了一声,望着旁政的眼神里全是慈爱不舍。“爷爷老了,不中用了,再也不能像以前给你扛到肩膀上耍威风了。”
眼前的小孙子早已经成长为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成年男子的样子,老爷子叹息。
“我还记着你小时候在院儿里缠着你奶奶给你做肉圆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也就这么高。”旁爷爷用手比划了一下,欣慰微笑。“你奶奶心疼你,不舍得你跟你爸去海岛遭罪受苦,所以给你留在身边儿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啊……这对你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我怕给你养的不成样子,将来成个烂秧苗儿,又怕对你太狠把你给委屈了,好不容易给你盼成了人,又惦记着你将来成家立业,天底下所有长辈对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我是这么对你,你老子也是,不要总是和他置气。”
“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念。”
“我都记得。”旁政扶着爷爷的手,声音压抑。“哪句都没忘。”
临危不惧,途穷志存。
名利居后,理愿驰骋。
功高勿傲,事常反省。
举止如一,立言必行。
这个自小就在他身边将他养大的老人,情感来的甚至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重。他教自己做人,教自己更平和冷静的看待这个社会,他教自己摒弃那些男孩时期身上沾染的傲气和戾气,他像一个严师,更是一个亲手将他抚养成人的长辈,如今看他在自己面前日渐衰弱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亲眼见证他的死亡,那滋味儿,比什么都要难受。
旁政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哭,也不能哭,只能红着眼眶像他当初哄自己一样来哄他。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