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男人在这个过程中思考了什么,他似乎是经过了一番不为人知的犹豫和挣扎,然而最终,他所作出的全部的动作只是轻轻地将手中那本可能指向真相的书合了起来,顺手塞进了那一堆书里,让它成为了最不起眼的那一本……而后他重新回到了桌子后面,将那已经展开的地图收起来似乎放弃了继续寻找利维坦雕像坐标,伸手拿过了席兹号的船员名单,在上面勾勾画画了起来。
……
兰多自己都不知道前一夜他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只知道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从书架上搬下来的大部分书都被慎重其事地原样摆了回去……叉腰站在整整齐齐的书架面前思考了五分钟人生,五分零一秒时,他选择转身,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噔噔噔冲下楼,拳头“哐”地一下狠狠砸在餐桌上——
餐桌上的刀叉受惊跳了起来,站在桌边的仆人们一拥而散瞬间消失,而坐在餐桌边上的男人却是眉毛都没抬一下,端起杯子优雅地抿了口茶叶,从唇边挤出三个字:“没规矩。”
兰多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青筋狂跳了下,他拉开凳子,任由凳子拖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承认他是在故意挑衅,满意地看着雷蒙德将茶杯轻轻放回托盘,转过头正视自己,兰多清了清嗓音:“雷蒙德,坦白说吧,你是不是压根不想找利维坦号?”
听见这问题,男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收回目光冷静道:“正常的开场白难道不是从互相问候早安开始?”
“回答我的问题。”
“没礼貌的孩子,我还以为昨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兰多摇摇头:“从引导迪尔袭击希尔顿皇家港口开始,到捕获他,得到人鱼的咏叹调的线索,再到昨晚寻找线索——这一系列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强词夺理说都是你的安排,但是我了解你,雷蒙德,你从来不会给自己制定一个像是这样充满了变数的计划……迪尔可能会在袭击战中战死,可能逃脱不了绞刑被吊死,也有可能他逃脱了一切的责罚,独自成功得到了利维坦雕像的线索而逃之夭夭——中间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导致我们行动的失败……”
“事实证明我的计划没有失败。”
“我认为这跟你的努力并没有太大关系。”兰多精明地说,“如果昨晚你想抓住迪尔,他就跑不了,雾气会成为抵挡住你开枪射中他的理由吗?我见过你蒙眼开枪,在颠簸的船上你准确地打爆了帕德大副脑袋上顶着的苹果——”
兰多说一半,便看见男人懒洋洋地笑了。
“我当你在夸奖我。”
兰多愤怒地闭上了唇,想了想,强忍住不去看男人微微上翘的唇角,硬着头皮把自己想说的说完:“整件事确实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说了,我认为你做事从来不会给自己规定一个充满了未知定数的计划,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你在动摇,试图让老天爷给你做出一个决定。”
“精彩的推理。”雷蒙德“啪啪”轻击掌心,“可是都是一派胡言。”
兰多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他该死的就是没办法从雷蒙德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丝的破绽!
“在你一系列的咄咄逼人后,”雷蒙德拎起精致的描金陶瓷茶壶,亲自给黑发年轻人倒了杯热腾腾的红茶,“我是不是该象征性地问一句,你昨晚梦见什么了突然给了你这么大的启发?”
“昨晚我辛辛苦苦给你挑选出来的书你都放回去了!”
“啊,原来是在不满意这个。”
“不许用这种和宠物说话的语气和我说话!我说!我辛辛苦苦给你挑选的书,你他妈看都没看一眼就给我塞回去了,什么意思?!”
“身为宠物为什么还能挑剔主人和自己说话的语气?”
“……”
“你并没有'辛辛苦苦'挑选,你只是负责把它们从书架上拿下来,然后拍拍灰,放到地上,”雷蒙德说,“而且,谁告诉你我没看过了?有用的我都抄下来在羊皮纸上了,我并不想天天带着那些旧书走来走去,那些灰尘螨虫让我觉得想要打喷嚏……”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似乎略有感慨似的任性地说:“我讨厌一切上了年纪陈旧的东西。”
“你在说你自己吗?”兰多刻薄地反问。
没等雷蒙德作出反应,他已经接连后退两步,然后用争先恐后的步伐转身往楼上跑去——就好像谁会拦着他不让他去似的……
而雷蒙德当然知道黑发年轻人这样火烧屁股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这是去找雷蒙德口中说的羊皮纸了,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成功地在办公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找到它……想到这里,单手支撑着下颚的男人轻轻嗤笑了一声,忍不住轻轻摇首,用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的语气低声叹息:“真是个单纯的家伙……”
他话语刚落,楼上又想起了“噔噔噔”什么人赤着脚跑来跑去的声音,没一会儿刚刚消失的黑发年轻人又如同一阵龙卷风似的刮到他面前,微微瞪大眼:“你也承认那是'乌洛波洛斯'的符号,起点既是重点,所以利维坦雕像的所在地真的是个海眼之类的地方!”
“……”
看着面前这张写满了兴奋的脸,雷蒙德很想说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任何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餐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从外面急冲冲走进来的人打断了餐桌边两人的对话。
敢这么“没礼貌”地擅闯雷蒙德的地盘的人,除了席兹号首席冲锋队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当然这里面并不能算上兰多,因为他从来不知道雷蒙德的规矩到底是什么,而这会儿还对老帕德一肚子怨气的黑发年轻人挑了挑眉:“哟,早安啊,叛徒。”
“你才是叛徒。”老帕德脚下一顿。
“你企图谋害席兹号未来船长大人,你不是叛徒谁是?”
“真是个响亮的称号啊,兰多,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什么未来船长大人,只知道个擦甲板的猴子——还是甲板都擦不干净的那种。”
兰多转过头,用“你看他”的抱怨眼神看着雷蒙德,而站在他身后的席兹号冲锋队长则是骄傲的一昂下巴,露出个“你拿我怎么着”的表情蔑视兰多……两人小朋友吵架模式结束语席兹号大副将手中餐具放下,彻底放弃了这顿注定没办法安静安心吃完的早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在这?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现在你应该正忙着跟军需官一起搬运以及采购我们近日出发所需的淡水和物资……是我早上打发的信使没有把信件送到你手上吗?”
“信送到了,信使先生用嘴弄碎了玻璃还顺便捉了只老鼠放在我的床头吓哭了我昨晚的女伴,”帕德面无表情地说着,忽然话语一顿,随即转变话锋,“但是这之中出了点问题,雷蒙德,有时候我会觉得商船上偶尔来一点海盗的规矩真没什么不好,这样那些甲板上的垃圾们就不会老想着自己也是有人权的动物,每天蠢蠢欲动蠢蠢欲动,想着怎么讨价还价怎么造他们头儿的反——”
兰多:“啪——哎呀,好响,是谁在打自己的脸。”
帕德:“关你屁事。”
兰多:“我是席兹号未来——”
“你闭嘴,”雷蒙德瞥了眼黑发年轻人,在后者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后,他转过头看着老帕德……帕德深呼吸一口气,挺胸回视雷蒙德,像是在回应男人的目光似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兰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候,他看见雷蒙德突然勾起唇露出一个微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我离开船队的时间太久,久到失去了部分人心呢。真遗憾。”
然而男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情绝对不是在表达“真遗憾”这个意思。
兰多突然觉得有点尿急也有点想念“小白”,同时他万分的同情到底是哪位傻瓜这么天真——
跟雷蒙德讨价还价?
哦,呵呵,没有人能跟雷蒙德大副讨价还价,身负这个技能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没出生,要知道,就连他老爸老巴塞罗罗船长当年想要跟雷蒙德申请多养一只猴子,也被以他还养着兰多这么个大型宠物为理由被雷蒙德无情拒绝。
无论那个带头起哄想要造反的倒霉蛋到底是谁,他最后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怀揣着一颗同情且期待着看热闹的矛盾的心,兰多跟着雷蒙德登上了前往码头的马车,一路上他也没闲着,将甲板上有可能有种反驳雷蒙德的人仔细数了一遍,最后数来数去也发现,这样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并不存在第二顺位人选。
“笑那么恶心干什么?”终于受不了黑发年轻人看自己的表情,雷蒙德皱起眉问。
“我奇怪谁那么有勇气。”
“如果不是昨晚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睡觉,我觉得我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
兰多闭上了嘴,这时候马车到达码头,率先打开门跳下车刚刚站稳,抬起头的一瞬间,兰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快知道了答案:因为那些试图造反的家伙已经比他这个等着看戏的人还要迫不及待的前来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