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雷蒙德,随即蜷缩起身体,那条漂亮健壮的鱼尾变得越来越细,甚至像是一条蛇尾,那尾巴翘起,她伸长了脖子,张开樱桃小嘴,将自己的鱼尾轻轻地衔在了自己的口中。
她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以自身组成的圆。
兰多认为这似乎是一个让他觉得十分眼熟的图腾,然而没等他想明白这图腾究竟代表着什么,那人鱼便消散成了颗粒状,彻底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
整个西尔顿皇家军炸裂开来,骑士们似乎为自己方才片刻的失态以及失职自责不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雷蒙德?你还好吗雷蒙德?有没有中毒?有没有中蛊?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兰多猛地扑到自家大副的背后,一把抓住他将他强行转过来面对自己,在捧着他的脸确定了他的脸还是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模样而非布满了鳞片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用双手将他从头摸到脚确定他胳膊腿还安在,随即又紧绷着脸伸出三根手指在目光暗沉的男人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手被无情的拍开,摸着大概被无情的力道拍红的手背,黑发年轻人长吁出一口气:“看来你是没事,刚才那怎么回事?”
“不知道。”雷蒙德言简意赅地回答,说着看了看迪尔离开方向,用不带太多感情的声音说,“被他跑了。”
“……刚才那人鱼这么个暴走,神仙也抓不住迪尔。”兰多凑上去,盯着雷蒙德,“最后你做了什么把它弄没了?”
雷蒙德收回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片刻后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兰多想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然而兰多也知道继续追问下去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看得出这会儿雷蒙德心情极为不佳,唯恐再继续唠叨下去自己会成为炮灰,兰多只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跟着雷蒙德准备打道回府——此时已经接近午夜,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边,兰多跟在雷蒙德后面跳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人一个字都没有说,男人单手支着下颚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多闲着没事,借着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油灯,将之前人鱼所唱的歌声努力回忆一个个字地记下来,一边写一边琢磨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应该怎么从这里面找到所谓的利维坦雕像的真正坐标——有时候想到兴头上,转头想逃跟雷蒙德探讨一下,对方却显得对这个兴致缺缺,问他怎么回事,也只是敷衍地说一句:“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兰多撇撇嘴,十分不理解面对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雷蒙德怎么一点都不兴奋,自顾自地埋头苦写,直到写到最后一句“烈焰中重生,从凋零回归根本”,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这一句话饱含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稍稍抬起头看着雷蒙德,双眼发亮:“之前那条人鱼明明唱的只有前半段,怎么后面突然会蹦出一句完全不一样的?你还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脸上放空了几秒,那双湛蓝色的瞳眸终于缓缓恢复了焦距,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兰多一眼然后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当时我和迪尔都受伤了,两人摔进那个大缸里……”
兰多稍稍挺直了腰杆:“你意思是你的血也滴进那个缸子里了?”
雷蒙德话语一顿,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那人鱼明显对你的态度和对普通人不一样。”
“那又怎么样?”
“迪尔说过,巴布鲁斯岛的后裔的血才能让‘人鱼的咏叹调’做出回应,迪尔的血让它开口唱歌说出了‘利维坦雕像’坐标所在,但是没有后面的那半句,后面的那半句是在你的血混入水缸里之后才出现的……迪尔还说过,巴布鲁斯岛的后裔不吃鱼,他小时候因为吃鱼差点去掉了半条命,而你也从来不碰那东西,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的诡异怪癖,直到你在莫拉号上好不容易碰了一次鱼,然后发烧大病一场——”
兰多的语速越来越快,黑色的瞳眸之中从刚开始的迟疑也变得越来越坚定,直到一只大手捏在他的下巴上让他不得不闭上了嘴,他目光闪烁,借着马车内摇晃的煤油灯橙黄的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雷蒙德……突然说:“是不是很惊讶我这么在意细节?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推理能力?夸我。”
“听着,兰多巴塞罗罗,我跟迪尔不是一个种族的生物,你最好少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不喜欢吃鱼也是我自己的爱好问题,至于那次生病,也只不过是巧合而已。”雷蒙德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嗓音低沉,近乎于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你父亲抱回来的养子,祖籍位于德麦伦,是落魄贵族君士崁丁家族后裔——”
什么鬼叫“不是一个种族的生物”,巴布鲁斯岛上虽然充满了不死种族,但是好歹还属于人类范畴吧?
说得迪尔像妖怪似的。
“我昨晚做了个梦。”忽视雷蒙德那奇奇怪怪的说法,兰多拍开捏在自己下巴的大手,“火海,倒塌的庙宇,燃烧的小岛,奔跑惊叫的人们……在一片火海之中,我父亲抱着一名拥有蓝色眼睛的婴儿从倒塌的庙宇中逃脱出来——”
“这就是你疑神疑鬼的原因?”
“……”
“你也说了是梦。”雷蒙德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态,在座椅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道,“昨晚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
“我梦见我变成了海怪,”雷蒙德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他用一双在昏暗的油灯阴沉下显得异常暗沉的湛蓝色瞳眸盯着黑发年轻人,“飓风之中,我于深渊中出现,毫不留情地将席兹号吞噬,用我的尖牙以及鳞片,将席兹号以及席兹号上所有的东西都撕成了碎片——包括你。”
男人的嗓音过于低沉逼真,那张英俊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痕迹——兰多必须承认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确确实实被吓到了……然而在与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对视片刻后,他的脸猛地抽搐了下,随即意识到对方是在鬼扯。
他被耍了!
黑发年轻人脸色瞬间大变,呲牙咧嘴地扑上去做出要撕男人嘴的姿态,后者不急不慢地招架住他,唇角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梦境里发生的事情怎么能当真?你父亲踏上巴布鲁斯岛屿的会后你才多小,而且巴布鲁斯岛被毁时,你也不在席兹号上,怎么可能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你疑神疑鬼、夜长梦多的表现罢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海女巫么?还能做有暗示性的梦?”
兰多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都听不懂的语言,偏偏你和迪尔却听得懂读得懂看得懂?”
“所以我让你没事的时候多读些有用的书。”
“……”
马车停下,车夫打开马车门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通知两位少爷到家了,两人这不算愉快的对话被迫终止,怀揣着一肚子的不满兰多踩着愤怒的步伐一路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扑向柔软的大床深呼吸一口气的同时,他隐约听见了外面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似乎是在他的房门前停了下来……雷蒙德?他有些困惑地稍稍抬起头,就在这时,那停住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并越行越远,直到兰多听见在自己的房间不远处的书房门打开然后轻轻关上的声音,保持着像是乌龟一样伸长了脖子的姿势瞪着自己房间紧紧闭合的门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黑发年轻人长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床铺当中。
总觉得雷蒙德那家伙奇奇怪怪的。
无论他怎么解释,这种感觉都没办法消除。
第四十九章归墟。
纠结得过分的最后结果就是虽然此时兰多已经又困又累,但是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闭上眼眼睛里就浮现出白天做梦梦见他父亲抱着个婴儿从火海中冲出来的那一幕,再仔细一看,那婴儿长着一张雷蒙德的脸……也是惊悚得很。
最后终于还是不堪其扰,黑发年轻人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爬起来,跳下床,赤着脚噔噔噔跑到书房门口——从门缝下面可以看得到里面隐隐约约透出的光,他想也不想地一把将书房门推开,随即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书桌后,两只手撑在桌边,此时正就着昏黄的烛光低头认真研究桌面上铺开的航海图的雷蒙德。
后者似乎是在他站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此时也没表现出任何受惊的模样,只是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地将一部分地图卷起来,头也不抬地说:“猴子,回来的路上不是嚷嚷着困么?那么晚不睡觉,你在这蹦跶什么?”
兰多脚踩在书房柔软的地毯上,走动的时候发出沙沙声响,他来到桌子的另外一边站稳,伸长了脖子去看雷蒙德在看的地图——此时在地图上已经被标记了好几个坐标点,他看了一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太看得懂:“你是不是在找利维坦雕像可能在的位置?”
雷蒙德抬起头正想回答,此时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下,随即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从桌后面绕出来,直接用双手卡住黑发年轻人的咯吱窝将他举起来放到沙发上:“鞋也不穿就在地上乱跑,你还小么?有没有一点贵族少爷的模样在了?”
说罢转身要走,却在转身的下一秒,那站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动作灵敏地跳到了他的背上——男人被压得晃了晃,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没倒下去,一只手拖住挂在自己背上要掉不掉的黑发年轻人的屁股,他稍稍侧头,没说话……反倒是黑发年轻人在他的耳朵边吹了口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问你话呢?找到雕像在哪了么?”
“没有。”
雷蒙德回答,直接背着兰多来到办公桌后面,让后者跳上自己的椅子,他则顺手扯过一张羊皮纸,将那一首人鱼唱过的歌刷刷飞快地重新写在羊皮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