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冷漠的望着秦四郎那张近在尺咫的俊容,淡淡的,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慢慢响起,“为何?为何将卫临送至我身旁,又让他背叛我?”
“阿莞。”秦四郎抿了抿略干的唇,清朗的声音含上一丝愧疚,道:“事出有因,但我从未想过,令卫临背叛于你,更不愿将你置于险境之中,一切均是阴差阳错,情非得已。”
崔莞并未出言,她仅是静静的看着秦四郎,面无表情。
“不可否认,我手中所得的消息,均来自卫临,然而,萧氏却非与我联手之人。当日我心中所想,无非是趁人无觉前,先一步将你与萧谨带走,可惜……”
秦四郎无奈的摇了摇头,某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他算无遗策,也无济于事,萧氏的突然介入,毁去了这步棋,甚至害得崔莞险些丧命。
想到此处,他的掌心微微发凉。
崔莞却是沉了沉心,“你要赵氏兵书?”
秦四郎颔首,“是。”
崔莞十指慢慢蜷曲,“秦氏,决定扶持寒门?”若不然,又何必自刘珩的庄子中掳走萧谨?
闻言,秦四郎沉默不语,脸上的温润笑容,一点一点敛下,沉凝。
崔莞慢慢坐起身,她肩上的伤虽在愈合,可到底是伤了筋骨,即便皮肉无状,无意触碰到,骨子里仍会泛起阵阵钝痛。
“莫要乱动。”秦四郎未错漏她眸中一闪而逝的痛苦,略微急促的开口劝道。
崔莞恍若未闻,待坐直了身子,与他正面相对,四眼相望时,方冷着声,慢慢言道:“你寻兵书,便是为了扶持寒门?”
秦四郎阖上眼,冰凉的手蜷曲成拳,沉默片刻,低低的挤出一丝声响,“……是。”
转瞬间,四下沉寂。
晨风拂过枝头,枝叶沙沙作响,娇嫩的**花迎风摇曳,几朵不堪风折的绒花随风飘下枝头,落向几面,席间,乌发,华裳。
缀出了几分颜色,亦令人感到几分萧条。
良久,崔莞淡淡的开口,“为何?”
为何她费劲心机,一遍又一遍更改前世的一切,上苍却一次一次将命运驳回原处。
助寒门,便是助曾信。
寒门崛起,仅凭现下便能攀附上萧氏这等庞然大物的曾信,又怎会是一个默默无闻之辈?
“为何?”秦四郎喃喃,他对上崔莞的目光,漆黑的眼眸中浮起一抹悲沧,哑声低笑,“家族之仇,别无选择!”
☆、第二百零一章山有木兮木有枝(下)
家族之仇?
崔莞猛然一怔,难道……
“不错。”仿佛看出崔莞心中所想,秦四郎沧然一笑,“这世上,已无巴陵秦氏。”
当日,他自齐郡返回巴陵,为周薇一事,更为太子被刺一事,族中上下一致决定,令他跪祠思过百日。
然而,就在这百日之中,身为族长的父亲失踪,坚守士族风骨的族老病故,族人则因各种意外,非死即伤。
若非他醒悟得早,只怕秦氏四郎也早已自这世间消逝,魂归奈何。
“欲先毁之,必先纵之,生死之敌,他如此对付,无可厚非。”秦四郎凝望着她,心绪激荡之下,温和的声音陡然变得高昂颤抖,“然而,吾父何辜?族老何辜?信守士族风骨的族人又何辜?”
原本秦氏族人虽因士寒分化,却远远未及手足相残之地,直至半载之前,巴陵寒门崛起,士族与寒门之争愈来愈显露锋芒,逼迫秦氏不得不做从中出抉择。
坚守士族本分的族人,便成了绊足之石。
分而化之,借刀杀人,短短八字,便是促使巴陵秦氏这百年世家覆灭的元凶。
这一切,均与刘珩有关。
“父亲与族老一生,以士族为荣,竭尽权利,欲扭转秦氏之风,父亲曾言,一日为秦氏之长,秦氏便一日不染寒门之势。”好似担心惊吓到崔莞一般,秦四郎敛下乍泄的心绪,低低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寻医问药,他扬名世间,也均是要为父亲,为秦氏,寻出一条安宁兴盛之道。
从未见过这般的秦四郎,他一向在世人面前,便似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此时的秦四郎,眸中泛起的悲恸沧桑,如同被风吹皱的寒潭,一圈一圈涟漪,愈扩愈广,直至将他整个人,紧紧束缚,无处可逃。
崔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慢垂下双眸,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如此,你当恨的,不该是刘珩,而是寒门。”
闻言,秦四郎唇角微抿了抿,眼波轻转,下颌微昂,目光自崔莞清美的面容移望至枝头上的**,片刻,仍旧温和的声音缓缓传开,“阿莞,你恨寒门?”
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转言的崔莞,怔了一怔,而后认真的注视着秦四郎,“是。”
上一世,曾信,寒门,在她身上烙下无法抹去的污痕与耻辱,更令她生不如死。
虽说,这一切均是她咎由自取,不过,一场大火,焚尽己身,抵去己过,余下的,便是这无法泯灭的恨!
一字之言,却令秦四郎心中松下一口气,幸而,她所言,非是为助刘珩。
“寒门固然有过,却非本因。”解去心中最令他寝食难安的枷锁,秦四郎黯淡的眸光稍稍清亮了一丝,他移回眼,细细的打量起崔莞的容貌,神色,慢慢说道:“若非刘珩急于收拢士族为己之力,不辨青红皂白,秦氏,也无至于此。”
巴陵城中,秦氏虽非顶级士族,却也相差无几,刘珩欲想杀一儆百,内忧外患的秦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故而,他恨寒门,却更恨刘珩。
一点一点理清秦四郎的话,崔莞阖上眼眸,深深的吸一口气,再缓缓睁开,平静的道:“无论你有何举动,莫要伤了萧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