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直都没有人出声。锦年这才抬起头,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探寻到什么,可惜,他展露在外的,只有平静,波澜不惊的平静,死灰般的平静。
“你想多了。”安瑞终于开了口,可给出的答案却并未让她心中大石卸下分毫,静静的,他说,“我说过,丢着丢着就习惯了,她起初或许有过那么几丝后悔,但最终还是习惯了。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什么……叫丢着丢着?
锦年没听懂,只是,看着他此刻神情,她默默低下头,没再追问。生平第一次,她学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走吧。”他折身准备离开,嗓音微哑,“饿了吧?带你去吃饭。”
锦年小跑着跟上,最后犹疑的回了一下头——
“啊,周太太,不用担心了,贝贝已经找到了。”孩子的母亲正笑吟吟的对着来人说道,“实在太麻烦了,您来收粮菜,还叨饶了你一块帮我找孩子。”
篱笆墙内,不知何时立了这样一位女子。
如瀑的黑发挽成松松的髻,窈窕的身影,连身的呢裙,腕间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只是眉眼间不经意散落的纹路昭示了岁月在她身上蹉跎的痕迹。
不得不说,这个年岁的女人,还持有这样的风姿,实在是上天的恩宠。
“无事,不必在意,孩子找回来了就好。”安菡芝微笑颔首,“那我就先走了,小可说家里今天还来了客人呢。”
“嗯嗯,您忙。”
锦年感觉到,身边人,霎时僵硬。
☆、第40章chapter40相逢
是她。
无须回头,只从声音,他便可轻易确认。
记忆的温柔声线,原来未曾改变多少,
清风微扬,昔日余音袅袅吹散在耳边,心上。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这般,都付与了断瓦残垣……”
母亲唱的昆曲,是极好的。父亲欢喜的便是她这份才情。
儿时的记忆太过遥远,他只隐约记着一丁点不真切的画面,每每父亲来时,她总是砌一壶茶给父亲,然后自己捏着一方丝绢,辗转退开身来,在疏朗月色下低吟浅唱,偶尔凭风而舞。
水袖盈风,暗香浮动。
他就坐在父亲的膝上,看她眉目含情,宜喜宜嗔。
父亲最爱的是这一折《游园惊梦》,只是后来他就很少来了,只剩她一个人唱。
寂黑的夜里,年幼的他趴在床沿,听着那柔媚的嗓音,温暖的被衾也挡不住那绵绵不绝的寒意。
再后来,父亲再没来,她亦再没唱。
“瑞瑞。”多少个冰凉的长夜,而母亲的怀抱,却被这夜色更冷,“妈妈好像有些累了。”
她温柔地喃喃,忽而又冷笑,眉眼阴郁。
他总是不解其意,只觉得害怕。
而经年流转,岁月蹉跎,他如今,却是懂了。
到底是意难平。
曾经设想过,曾经纠结过,曾经……愤怒委屈的撕心裂肺,甚至想要漂洋过海,质问她,为何,为何?就只为着她那一份意难平!
此时此刻,正是他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的画面。不是没有想过,倘若今生有幸,若是再能见她一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物是人非的嗟叹么?亦或是竟无语凝噎的怅然?
只是,从没想过,竟是这样。
他觑见了她的侧颜,尽管美好如初,可鬓边依稀可见的缕缕银丝,还有眼角铺展开来的纹路,终究还是暴露了岁月在她身上碾轧的痕迹,终究……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只剩下眼前娴静笑颜,一如从前。
这一刻,他忽然心酸。
他忽然,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喂……”衣角被小力拉扯了下,安瑞回过神,锦年灿烂的笑脸闯入视线,心口一滞,蓦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怎么?”他轻轻开口。
“擦一下。”
她踮起脚尖,攥着一小手帕似是准备往他脸上蹭,可是身高差距太过明显,够不着,于是只得不开心的跺脚,“头低一点嘛。”
“做什么?”安瑞冷淡的别过脸,故作镇定又像欲盖弥彰,“我又没哭,那是雨水罢了。”
锦年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眨眨眼。
举目望天,她很不伶俐的来了句,“现在是阴天呀。”
安瑞:“……”
半晌静默,他干脆转过脸,“总之没有就是没有。你多此一举。”
锦年垂头:“喔。”
片刻前的怔忡,尽数被他此刻笨拙僵硬的反应冲淡了大半,她压抑住想要嚣张狂笑的冲动——老笨蛋,明明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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