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之上,双手牢牢扣住神农的细丝,然后身体倒立,缓缓将身子向下放,随后将头贴在窗子旁边。这间屋子是武田正纯在剑道馆中的办公室,屋子里布置得井井有条,一张办公桌,桌子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文件柜,此时武田正纯正伏在办公桌上双眼紧盯着手中的文件。
子午屏气凝神,一面观察着武田正纯的举动,一面警觉地环视四周,这剑道馆的戒备十分森严,倘若不是他之前学过土系驱虫师的驱虫术,根本不可能进来。但是他发现每隔十分钟,便会有五人组成的小队,在剑道馆周围巡逻一圈,从那些人的步法来看,应该都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军人。如果被他们发现,恐怕会立时毙命。
武田正纯对窗外的偷窥者毫无察觉,依旧埋头在桌案上紧张地忙碌着,时不时拿起一旁的茶喝两口。现在武田正纯虽然已经取代了松井尚元,而且搬进了松井尚元的办公室,但是子午发现武田几乎不在办公室内办公,他将所有的工作都转移到这个秘密的剑道馆内。武田忙碌了一会儿,然后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休息片刻后,合上了桌子上的文件,站起身,打开后面的档案柜,将文件小心地放进档案柜中。此时子午敏锐地发现,在那档案柜中还有一个小小的保险箱,武田极有可能将那些绝密的信函藏在档案柜中。
正在此时,子午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十分有力,而且正是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应该是巡逻的日本兵。子午连忙抓住神农的细丝,双肘用力,支撑着身体向后退,谁知房檐上的瓦片因为年久早已经酥软,他稍一用力,一块瓦片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后碎裂成两半,从房檐凸出来的一边快速向下滑。子午双手用力扣着神农细丝,勉强支撑身体,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接住那片瓦,如果那片瓦掉落在地上的话,自己立刻便会被发现。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午连忙将脖子缩了回去,那滑落的瓦片不偏不倚正好夹在子午的喉咙处。不过,其中一个极小的碎片还是从房檐滑落,随着一声轻微的撞击声,碎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武田正纯十分警觉,立刻停住手上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然后立刻抬起头向上望去,此时子午已经快速缩了回去,正紧紧贴在屋顶上,大气也不敢喘。子午心里紧张至极,如果武田现在派人上来的话,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武田正纯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武田犹豫了一下,走到电话前面,却并不急于将电话接起,而是静静地等待着,那电话响了三声之后,便停歇了。武田微微点了点头,即刻锁上文件柜,关好窗子,然后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灯暗了下去,贴在房顶上的子午这才长出一口气,刚刚的那一刻子午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过,现在子午可以确定,武田正纯一定是将那些重要的机密文件藏在了剑道馆。但是如果现在潜入里面将其偷出的话,恐怕不但自己有去无回,还会像管修所说,打草惊蛇。他今晚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个消息告诉管修,然后再商量如何取得密函。子午又在房顶上趴了片刻,等体力恢复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摸着房顶爬向一旁早已用神农挖好的秘道,土遁离开了剑道馆。
武田正纯离开剑道馆,并未坐车,而是步行向东交民巷的方向走去。夜晚的北平城街上人并不多,武田正纯在一家赌坊的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坐上黄包车直接向东交民巷的方向而来。在一个巷口,武田正纯下了车,掏出几张票子递给车夫,然后自顾自地向巷子深处走去。东交民巷错综复杂,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武田正纯在这迷宫般的巷子内来回走了几圈之后,在其中的一个四合院前面停了下来。
他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有节奏地叩了叩门。片刻之后,内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一阵“吱呀”声后,那扇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眼睛从门缝中向外张望,当他看到武田正纯的时候,急忙将门打开,十分恭敬地说道:“您来了!”
武田正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进去。武田正纯进门之后,那人连忙将门锁好,走到武田正纯前面引路,武田正纯缓步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问道:“她还好吗?”
“嗯,她知道您要来,一直在等着您!”男人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引着武田正纯向内中走去。从外面看,这里只是一个四合院,但却内有乾坤,这四合院套着两个小院落,每一个院落都有一道月亮门,在门前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当武田正纯来到第二道月亮门的时候,月亮门前面的日本兵忽然伸手拦住了他,武田正纯站在门口对那日本兵说了两句,日本兵眉头皱了皱,然后点了点头,向内中小跑而去。武田正纯掐着手,站在门前耐心地等候着。不一会儿,那日本兵从内中跑出来,然后站在武田正纯面前说道:“(请进)!”
武田正纯点了点头,然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走进院子,内中的警备更加森严,在那围墙边,三步便有一个荷枪实弹的日本人,他们见武田正纯走进来,机敏地回过头,目光犀利地在武田正纯身上游走。此时月亮门里面的屋子里亮着灯,昏黄的灯光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当武田正纯来到门口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警卫立刻上来,准备对武田正纯进行搜身,谁知内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用了,让他进来吧!”
那两个日本人闻言,立刻退到了两旁,武田正纯微微笑了笑,然后伸手轻轻推开门。门刚一推开,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幽香冲进了鼻孔,这是女人专用的香水,清香扑鼻,而眼前的房间也布置得颇有韵味。
一张红木方桌,楠木雕花大床,青铜镜子,一道梨木雕凤的屏风,在屋子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无为”二字,这笔迹非常熟悉,很像是出自潘俊之手。武田正纯走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这时一个女子穿着一身军装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脸上带着淡淡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对武田正纯说道:“武田君好久不见!”
武田正纯微微笑了笑,说道:“云子小姐!”
“事情办得怎么样?”眼前的女子神态自若地说道。
“我已经将管修放出去了!”武田正纯站在云子身旁低声说道,“不过,我与管修同窗多年,非常了解他,这个人十分聪明,而且做事谨慎,他这一次会按照我们计划的做吗?”
“呵呵!”女子笑了笑坐在红木圆桌前淡淡地说道,“武田君,你了解赌徒吗?”
“赌徒?”武田不明白女子的意思,疑惑地望着她说道。
“每一个赌徒在最开始赌博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和底线,他们都会告诉自己,我的头脑是清醒的。”女子望着眼前的烛火说道,“可是他们之所以能保持那种清醒,是因为筹码还不够大,不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一旦我们加码,筹码足够让他动心,那么不管多么清醒的人,也会不惜身家性命地赌一把!”
武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管修和他背后的人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除掉潘颖轩!”女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现在我们将潘颖轩抛出去,他们会不上钩吗?”
“嗯,确实如此!”武田正纯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我们真的要舍弃潘颖轩吗?”
“现在留着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女子冷漠地说道,“这些年潘颖轩虽然表面上是与帝国合作,实际上却只是借助帝国的力量,帮他铲除异己,一旦他得到了驱虫师家族的最终秘密,会立刻和我们反戈相向,这样的人还是趁早铲除为好!”
“可是现在杀死潘颖轩的话,我们如何能得到潘俊手中的东西呢?”武田正纯追问道。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你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除掉潘颖轩,还有就是找到东野惠子!”女子凝眉望着眼前的蜡烛说道,“还有一点,以后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到我这里来了!”
“好的!”武田正纯说完辞别了女子。走出四合院,武田正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又在街上绕了几圈才回到了剑道馆。
坐在剑道馆的办公室中,武田正纯手中盘着松井尚元那副上好的狮子头核桃,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他决定明天行动。想到这里武田站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前,双目凝视着外面,此时窗外繁星似锦,浅浅的银河显得格外清晰。
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管修刚刚推开门,就看见门口放着一个盒子。管修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拿起来,然后回到房间中,将盒子打开,内中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今晚子时,有车会接你进入炮局监狱。
这张纸条很明显是武田正纯发来的信号,管修看完那张字条,立刻离开了家。他在街上转了几圈,这一次他比之前要警觉得多,很快他发现在他身后确实一直有人尾随。他佯装在街上闲逛,从裕通当门口走过,这时佟虎正站在裕通当的门前。管修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将一个纸条放在了巷子转角处的砖缝中,随后快步离开。
佟虎见尾随着管修的人已经被他调开,这才泰然自若地走出门,迈着四方步走到巷口,从砖缝中取出字条,紧紧地捏在掌心,然后在街上闲逛了一圈,直到确定没有人跟踪,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典当行。
进入典当行,佟虎在前堂吩咐了一下,然后快步向后堂走去。潘昌远因为一直在等待管修的消息,所以并未回到关帝庙,见佟虎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他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佟虎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好,然后将手心中的纸条递给潘昌远。
潘昌远望着佟虎手中的字条,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如果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话,不如来得早一点。
“佟虎,收拾东西,成败就在今晚!”潘昌远一字一句地说道。
管修送完那字条之后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带着几个尾随自己的日本人在街上兜圈子。对于北平城,他比那些日本人要了解得多,他在那多如牛毛的小巷子里兜兜绕绕了几圈之后,来到了琉璃厂,琉璃厂人头攒动,人员混杂,管修在人群中快速穿行,然后钻进了一家古玩店。他在古玩店内逛了一圈,直到确定那些跟踪自己的尾巴被甩掉之后,才从古玩店里走出来,径直向大栅栏西南的樱桃斜街走去。这樱桃斜街的两边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边是琉璃厂,而另外一边则是京城著名的八大胡同。
管修想也不想地快步走进百顺胡同,只见不远处一家青楼上写着“胭脂阁”三个字,他走进去立足未稳,一个“茶壶”已经迎了上来。未等那“茶壶”说话,管修便抢在前面说道:“清音阁的客人到了吗?”
那“茶壶”一愣,然后连忙笑着说道:“客人已经来了,您里面请!”
说罢引着管修上了二楼,这二楼的每一间房间都有一个极为风雅的名字,“明月阁”“听水阁”等等,内中不时传来丝竹声,还有女子莺燕之声。“茶壶”引着管修来到“清音阁”前,管修从口袋中摸出两块银元递给“茶壶”说道:“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
“好嘞!”“茶壶”笑着将两块银元揣在怀里,然后吆喝着向楼下走去。管修站在“清音阁”门前谨慎地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屋内正坐着一个人,便是子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