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也是委屈他了。”麦穗气道,“他怎么就委屈了?委屈的是三婶娘。”
淑娴瞧着麦穗道,“是以我羡慕麦穗长得好看,若是我能有麦穗这样的容貌,夫君也不会如此冷落。”麦穗嗤道,“面相就那样重要?依我说,心相才重要,若我是三叔父,定将三婶娘捧在手心里。”淑娴喟然长叹,“他这些年总是躲着我,我早就不求什么,只求相安无事,只是如今乔安也不回家,麦穗要上心些,你们刚成亲,日子才开头,若是两相使劲,好日子就在后头。”
麦穗一抿唇,“不瞒三婶娘,自从嫁到这乔府,我好生憋气,巴不得犯了七出,这乔府将我休了,我再回到白水村,自由自在的,多好。”淑娴惊道,“不想你有这样的想法。“麦穗叹口气,“这深宅大院度日如年,跟那笼中雀鸟有何两样,实在无趣。”淑娴拍拍她手,“傻孩子,说得容易,这被人休离后的女子,就没了脸,更连累了娘家名声,再无人待见。”麦穗笃定道,“爹娘和弟弟才不会嫌弃我,再说了,若有人对他们指点,我大不了离开这昌都县,到时候谁还能认识我?就算过得苦些,也好过在这里受窝囊气。”
淑娴好半天没有说话,出一会儿神,笑说乏了,要回屋歇会儿去。麦穗将她送回院子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手中捧一盆花,笑说道,“大奶奶瞧这花可好看吗?”麦穗瞧过去,就见绿叶中新开一对儿嫩白的花,花瓣上浅浅的紫红色条纹,麦穗笑道,“果真好看。”小丫头笑道,“大奶奶掐一朵戴在发髻上多好。”麦穗摇头,“开着多好,戴半日就谢了。”小丫头殷勤笑道,“好多呢,这个是给三太太送过去的,这花叫做水朱砂,三太太最喜欢戴了。”
麦穗瞧小丫头殷切,又想既然三婶娘喜欢,我也簪一朵凑趣逗她一乐,伸手掐下一朵来戴在发间,小丫头笑说好看,端着花盆往三房院子里去了。麦穗哼着歌继续往前,就见另一个小丫头迎面而来,福身笑道,“见过大奶奶,老爷和太太回来了,唤大奶奶回话去呢。”
麦穗心中叫苦,却也得守礼,脚步匆匆来到公婆院子里,进门就听见乔仁泽哈哈笑道,“听说雪兰开花了。”就听有婆子回道,“禀老爷,今年成双了,开了两朵,十分好看。”乔仁泽道,“快,快些端来瞧瞧。”那婆子一犹豫方回道,“大奶奶瞧见了十分喜爱,吩咐小丫头搬过去了。”
麦穗一愣,关我何事?乔仁泽不悦道,“胡闹,她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珍品,精心养育三年才开一朵花,今年开了两朵,喜庆祥瑞,去端回来,她若喜欢,旁的品种给她几盆就是。”说着话从屋中来到廊下,一眼瞧见麦穗发间簪的花,脸色瞬间铁青,怒道,“都不懂惜花,还敢说自己爱花?果真混账。”
乔太太从屋中出来,瞧见麦穗就一声惊叫,抖着手指着她头顶道,“竟如此不知轻重,什么都敢往头上戴,还不给我跪下?”麦穗忙福身道,“麦穗见过父亲母亲,这花是路上碰到一个小丫头,非给我戴上,说是叫做水朱砂,不是什么雪兰。”
乔仁泽气道,“雪兰别名水朱砂,你竟如此愚蠢,真是气死我了。”乔太太又喝一声跪下,麦穗跪下道,“是麦穗无知,可这花,真的是那个小丫头蒙骗我,非让我戴。”申辩着心中琢磨,难不成那小丫头受人指使?就见乔太太身侧一位婆子道,“大奶奶这会儿知道闯了祸了,昨日来要的时候,奴婢说过这花名贵,大奶奶非说不过是一盆花,有什么名贵的……”
麦穗惊怒看着那个婆子,这睁眼说瞎话,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站起身一指那婆子,“好你个王婆子,红口白牙的就敢诬陷,你敢对天起誓吗?若说的是假话,全家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那婆子到底心虚,想想自己儿女和乖孙,哪里敢拿家人起誓,一时杵着呆愣在那儿,乔太太指指麦穗,“自己做的事,竟然在这威胁旁人,还不给我跪下。”
这时门外走进三个人来,正是乔家那三位姑奶奶,湘银走在前头,过来用力一推麦穗,“错了就是错了,还不承认,让你跪下没听到吗?”麦穗没防备扑跌在地,那湘银吩咐道,“王妈妈,她不老实跪着,就摁着她,让她老实。”
王婆子正因麦穗逼她起誓愤恨不已,招呼另一个婆子过来,膝盖顶在麦穗背上,令她动弹不得,一左一右夹着摁在了麦穗肩头,麦穗那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啐一口大声嚷道,“敢让我跪,敢摁着我,回头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我扒了你们的皮。”两位婆子更加用力摁着,乔仁泽道,“既犯了错,就老实跪着,若是再胡言乱语,就家法伺候。”
麦穗一听家法,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当是跪天了,抬头望了望天,正是夕阳西下时候,天边染了金灿灿的花边,笑笑说道,“这落日,可真好看。”两位摁着她的婆子对视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落日呢?
残阳渐渐落尽,天色昏暗下来,冷风呼啸刮过身旁树梢,枯黄的树叶不时落在麦穗头上身上,麦穗双膝已经麻木,两个婆子摁着她肩膀虎视眈眈,麦穗听着屋中传来的说笑声,看着暖和的灯光亮起,牙都快咬碎了。
☆、第8章人言可畏
廊下铜灯燃起,有人走了进来,来到麦穗面前,对身后的婆子道,“扶大奶奶起来。”王婆子却不松手,只指指屋中,“三太太,奴婢不敢……”麦穗抬起头,瞧见淑娴鼻头一酸,唤声三婶娘,淑娴握一下她手,“瞧瞧给冻得……”对王婆子厉声道,“怎么,好说话的,就不是主子了?下人也敢置喙?”
王婆子见这温吞吞的三太太带了厉色,手一颤松开来,“三太太,非是奴婢……”淑娴冷声道,“少废话,王婆子,你是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此事少不了你的干系,若是让我查出些什么,你知道该是怎样下场。”跟着淑娴的婆子和一个大丫头扶起麦穗,淑娴摸摸麦穗的脸,“先回屋歇着去,此处有我。”又嘱咐那两个扶着麦穗的人,“你们两个好生伺候大奶奶,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离开半步。”
王婆子已疾步跑回屋中,请主子们示下,麦穗刚出了院门,湘银先冲了出来,“这些日子我娘不在家,难不成三婶娘以为真掌家了吗?”淑娴喝一声放肆,湘银就愣了愣,淑娴冷然道,“湘银,轮不到你跟我放刁,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湘银一声冷笑,“三婶娘这样厉害,怎么不在三叔父面前使出来……”就听屋中一声怒喝,乔仁泽走了出来,“湘银,还不跟你三婶娘赔不是。”
乔湘银刚要申辩,乔太太出来一掌掴在脸上,“目无长辈的东西,还不滚回家去。”淑娴瞧一眼跟着乔太太出来的湘金和湘灵,笑笑说道,“今日三位姑奶奶都来了,倒象是相约好了,齐齐来看热闹。”湘金湘灵脸色一变,淑娴笑道,“二哥二嫂,这几日我总跟侄儿媳妇在一处,她对花啊草啊并无兴趣,想来是这些奴才欺负她新进家门,给她设局陷害。”
乔太太笑笑,“再怎么,她也是主子,谁又敢给她设局呢?”淑娴瞧一眼乔仁泽手中那盆兰花,只剩孤零零一朵,又瞧一眼站在石阶下的王婆子,“府里的小丫头悉数招来,让侄儿媳妇辨认那个是撺掇着她掐花的小丫头,还有这王婆子,仔细拷问,不信她不招。”王婆子一个激灵,看向乔湘金,乔湘金忙捅一捅乔太太,轻唤一声娘,乔太太白她一眼,笑道,“淑娴,时候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说。”又看向乔仁泽,“老爷也消消气。”
淑娴笑道,“二嫂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让我代管家事,这雪兰之事,乃是我代管时出的,我必要弄个清楚明白,让这府中的小人无容身之处。”就听那湘灵道,“三婶娘,这天气有些冷了,我们回屋说吧。”乔太太忙牵了她的手,嗔怪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也跟来出来,淑娴啊,我们进屋里说。”
淑娴笑笑,“我就不进去了,这王婆子,我带走吧。”乔仁泽哈哈一笑,“倒是我糊涂了,再名贵不过是一朵花,委屈了儿媳妇,明日跟她陪个不是。”身旁乔太太皱了眉头接着说道,“老爷既发话了,这王婆子不知轻重,就打发了。”王婆子两腿一软跪了下去,直呼大姑奶奶,乔太太立了双眉,“想活命的,这就去账房拿了银子走,瞧在你多年服侍我的份上,多给你些,还不快滚?”
两个小丫头过来搀了王婆子就走,淑娴瞧着湘金笑一笑,在家由着那地主老爷妻妾成群,只知和稀泥,常被那刁钻的爬在头上,毫无作为,倒来娘家兴风作浪,再瞧一眼湘银湘灵,还有满脸陪笑的乔仁泽和乔太太,心中一灰,当初怎么就被那具皮囊迷了双眼,心甘情愿从庆州府嫁了过来?
乔仁泽脸上笑得一团和气,“淑娴回去吧,来人,送三太太回去。”淑娴说声不用,昂然走了,来到院门外,有小丫头忙过来搀扶,淑娴吩咐道,“去大奶奶屋里瞧瞧。”
进去时,麦穗两腿平放在榻上靠坐着,那位大丫头躬身为她膝盖上擦了药膏,正在不轻不重得揉捏,麦穗舒服得眯着双眼,瞧见淑娴进来刚一动,淑娴过来摁住她肩头,侧身坐下笑道:“好些没有?”
麦穗笑道,“太舒服了,进屋就煮了姜汤驱寒,又做了好吃的饭菜,我舒服得都以为刚刚跪在青石板上是在做噩梦。”说到这个,麦穗又咬了牙,“不将指使的人揪出来,我是不会罢休的。”淑娴笑一笑,“此事明日再说。”
她担忧麦穗会一冲动跑回白水村去,这样有理便成了没理,特意派了身旁最得力的人服侍,这时候被服侍舒服了,夜里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找到那小丫头发落了她,又有乔仁泽致歉的话,她的火气也就消了,只是王婆子被打发了,就再揪不出幕后主使的人,可是揪出来又能如何?只要乔安不看重她,这样的事接二连三没个完,淑娴瞧着麦穗,又想到自己,心中悄悄一叹,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陪麦穗说一会儿话,看她困倦了,起身来到屋外。
那肖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正恭敬候着,淑娴吩咐两个小丫头道,“伺候你们大奶奶沐浴去吧。”又唤一声肖婆子,肖婆子忙恭敬答应,却见这三太太两眼瞅着她,半天没有说话,肖婆子心中有些发毛,讪笑着叫一声三太太,淑娴嗯了一声,“刚刚你们大奶奶罚跪,你竟不知?”这肖婆子身子一缩,淑娴道,“这些日子我常来,你既知道,怎么不去知会我?”肖婆子张了张口,淑娴冷笑道,“为奴为婢的,自然是要听从主子的吩咐,不过,若是忘了做人的本分,为虎作伥,可就是作孽了,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肖婆子喏喏不敢说话,淑娴又道,“我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如此嚣张的,你可知为何?”肖婆子身子一抖,这三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除去一个贴身的妈妈,旁的人都是太太安排的,一月之内就都犯了错,轻的被派到别处,重的都被打发了,还有一个在太太面前颇得脸的,不知怎么就疯了,这三太太瞧着和善,却无人敢惹,就连老爷太太待她也是分外和气,肖婆子不觉就跪下了,口中说道,“奴婢听三太太吩咐。”淑娴道,“那倒不用,只是,你在大奶奶房中,就该尽心伺候,这侄儿媳妇跟我投缘,若有人欺负她,那就是在欺负我,可知道了?”
说完迈步就走,身后肖婆子一叠声说,奴婢知道了……淑娴却也懒得去听,出了麦穗的院门,来到花园中,在池塘边僵立着,借着身后小丫头手中灯笼的光,瞧着池塘中残荷败叶,在暗夜中更显萧瑟,心中一片空茫,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倒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否值得。
站立了许久,有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来,上气不接下去回道,“三太太,三老爷回来了。”淑娴精神一振,脚步匆匆往院子里而来,竟是失了从容。
乔仁弘正在窗下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块玉质的貔貅,瞧见淑娴进来,手一抖,玉兽掉落在地,淑娴蹲下身捡了起来,握在掌心端详着,雕工粗糙玉色杂乱,街头小摊上几个铜钱就能买来,将玉兽/交还在乔仁弘的掌心,笑说道:“这样廉价的东西,想来夫君极看重其中的心意。”
乔仁弘愣怔着,淑娴抿了抿唇,夫妻间数日不见,经年不曾同床共枕,彼此间早已陌生。静谧中淑娴笑道,“我来为夫君烹茶吧。”乔仁弘忙道,“淑娴别忙,我回来,是有一桩为难的事……”淑娴在他对面坐了,“何事?我可帮得上忙?”
乔仁弘搓了搓手,“我看上了城外一所院子,依山傍水的,十分清幽雅致,想要买下来,二哥不许。”淑娴点点头,说声等等,到里屋拿出一张银票来,递到乔仁弘面前,乔仁弘一手接过去,一手捉住淑娴指尖,“淑娴,我不会忘的。”
他离得那样近,身上依然是曾令她迷恋的淡香,淑娴闭一下眼,微笑道,“既想到找我,必定是走投无路了。”乔仁弘忙道,“日后,我会还的。”淑娴摇头,“不用还,能解燃眉之急就好。”
四目相望,淑娴想起四年前初见的时光,春日晴好,她在庆州知府家中做客,知府家庶出的二姑娘对她笑道,“那昌都县的乔老爷又来了,这次带着他的弟弟,献宝一般,淑娴要不要去瞧瞧?”硬被二姑娘拉到后花园,院中一位挺拔的少年临水而立,玉面修颜顾盼神飞,淑娴怦然心动。
其后乔府的太太亲自上门,带来一把扇子,扇子上提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淑娴想起与她隔水相望的少年,求着父母亲应了亲事,初嫁时,仁弘内向寡言,淑娴聪慧,常常逗他开颜,夫妻二人恩爱和谐,渐渐的,他就变了,越来越沉默,常常一日不发一言,床笫之间也多有敷衍。
淑娴仔细打听,方知二人的亲事,竟成了昌都县府街头巷议的话题,皆言说,昌都最为俊俏的玉公子,娶回的娘子貌丑无比,渐渐的,有说书先生编排说唱,传到乔老爷耳中,乔老爷一怒之下将说书先生赶出县府,可说书先生说过的话留了下来,成了昌都传唱一时的童谣:
都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乔府,却是牛粪倒在嫩草上……
在淑娴眼里,在意他人言论不过是孩子气,看仁弘整日无所事事,也知道他不喜读书,求了乔老爷让他打理醉仙楼,想着多见些人多经些事,他也就明白了,不想这乔仁弘竟在醉仙楼布置下一间卧房,隔许多日才回来,再后来就白日回来天黑就走,这半年来,除去乔安成亲那日,更是没回来过,却也从不进青楼,身旁也没有别的女子,淑娴心中一直期盼着,他能明白,却因那日乔安的话,心中有了猜疑。
二人相对立了一会儿,乔仁弘还是走了,淑娴也不挽留,他今日既为银子回来,若留下了,倒要教她更为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