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寻妻”之事,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再是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凌孟祈行礼后,便开门见山把事情的始末说了,末了沉声道:“属下没有直接进宫面圣的权力,且也怕皇上见了属下生气,所以少不得只能来求大人代属下进宫一趟禀告皇上,并代属下周旋了。”
曹指挥使虽一早便约莫知道凌孟祈与宫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他也不会一力的栽培提拔他,让他短短几年,才二十出头,便做到正四品的同知,锦衣卫数得着的人物了。
可他依然没想到,凌孟祈与宫里的关系竟会是这样,他竟会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事情不曝光则已,一曝光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啊!
曹指挥使不由张口结舌,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满脸凝重的道:“我这便进宫去见皇上,也定会代你周旋,只是皇上最终会如何定夺,我便不敢保证了。”
安国公与徐皇后谋划此事显然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凌孟祈因着一些私人原因知情不报,锦衣卫也该早察觉到异常才是,可现下若不是凌孟祈主动找到他,他居然还不知道此事……万一皇上认真要追究起来,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绝对难辞其咎!
“不过,”曹指挥使迟疑的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能递句话到贵妃娘娘跟前儿,贵妃娘娘一句话,只怕比谁的话都管用。”
贵妃娘娘应当还是很在乎这个儿子的罢,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还有皇上,如今想来,对凌孟祈的关注也未免太多些了,待他的态度也未免太宽容了些……也许贵妃娘娘发了话,皇上真不会将他怎么样呢?那事后没准儿自己还得靠他提携,如今对他示好自然是利大于弊。
曹指挥使的心思凌孟祈自然不知道,不过对他能这般提醒自己还是很感激,因说道:“多些大人提点,属下理会得了。”
心里却仍没想过要主动去向罗贵妃求救,哪怕他其实早已因罗贵妃几次都侥幸捡回了性命,哪怕他因罗贵妃更是得到了许多明里暗里的好处,他依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曹指挥使说完,便匆匆进宫去了。
只可惜罗太后连日来凤体抱恙,皇上是日自午膳起,便一直陪着罗太后,一早便发了话,今日谁也不许去寿康殿打扰他们母子共叙天伦之情。
是以曹指挥使见到皇上时,天已黑透了,宫门也快要下钥了,若非曹指挥使因身份特殊,有特旨在身,早该被请出内宫了。
皇上听罢曹指挥使战战兢兢的禀报后,果然勃然大怒,抄起御案上的砚台便向后者砸去:“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到底是怎么当的,这么大的事,事先竟然一无所觉,真是废物,朕养你何用!”
曹指挥使不敢躲避,任砚台自自己头上滚落后,才强忍钻心的疼痛向皇上请罪:“都是臣失察,还请皇上降罪!”心里暗暗叫苦,瞧皇上气成这样,今日自己的老命不会就交代在乾元殿了罢?
所幸高玉旺壮着胆子及时劝住了皇上:“……当务之急,是将那信口雌黄的贱民找到,斩断谣言的源头,以免有损贵妃娘娘的清誉和宁王殿下的声望啊,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方恨恨下令:“立刻拿了朕的手谕,就说宫里发现了刺客,刺客如今朝安国公府和大皇子府所在的街道逃窜而去了,给朕挨家挨户的搜查,务必要将‘刺客’搜到,搜到以后,格杀勿论!”
“臣遵旨!”曹指挥使忙应了,跪着后退出一丈开外后,方起身急匆匆的去了。
余下皇上越想方才之事便越生气,喝命高玉旺:“立刻传施谦!姓凌的都不是好东西,朕今日不将他们全部杀光,难消朕心头之恨!”
☆、第二十二回山雨欲来
“立刻传施谦!姓凌的都不是好东西,朕今日不将他们全部杀光,难消朕心头之恨!”皇上怒气冲冲的说完,觉得饶将凌思齐和凌孟祈父子并凌家所有的人都杀光,依然不解气,因又拍着御案恨声补充道:“诛九族,朕一定要将姓凌的诛九族,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高玉旺见状,知道皇上是动了真怒,不敢再劝他,惟恐一个不慎连自己也搭进去了,因忙忙跪下应了:“奴才遵旨,这便去传施统领。”却行退了出去。
却并不先去传施统领,而是招手叫来自己手下一个心腹小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了后者一通,瞧着后者急匆匆往重华殿方向去了后,才往乾元殿后金吾卫的值房传施统领去了。
一时施统领同着高玉旺抵达了乾元殿,正要进去见皇上,远远的却见罗贵妃扶着香橼的手娇喘吁吁走了过来,不但一应随侍的太监宫女都没带,罗贵妃还一身家常打扮,可见来得有多匆忙。
高玉旺自然知道罗贵妃是因何而来,压低了声音与早已低下了头的施统领道:“贵妃娘娘只怕有急事求见皇上,依奴才说,咱们还是等到娘娘见过皇上出来之后,再进去见驾罢,施统领怎么说?”指不定贵妃娘娘见过皇上以后,施统领也不必进去了。
施统领作为皇上的第一心腹,又岂会不知道皇上有多爱重罗贵妃,低声应道:“但凭公公吩咐。”
二人说话间,罗贵妃已行至二人面前了,二人因忙见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罗贵妃却顾不得与二人说话,问了高玉旺一句:“皇上可在殿内?”得到肯定答复后,便甩开香橼的手,提裙疾步走进了殿内。
彼时皇上正气得脑仁发疼,在丹陛上来回的走来走去,瞧得罗贵妃进来,只消一忖,便知道定是高玉旺通风报信引来了她,立时向外暴喝道:“高玉旺,给朕滚进来!”
便见高玉旺连滚带爬跑了进来,跪下战战兢兢道:“皇上唤奴才有何吩咐?”
皇上冷笑道:“你如今是越发会当差了,是觉得朕这乾元殿待腻了,想去慎刑司遛遛了?”
唬得高玉旺磕头如捣蒜,一叠声的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罗贵妃见状,忙上前拉了皇上的手,笑道:“不干高公公的事,是臣妾一早便逼着高公公这么做的,皇上要罚就罚臣妾罢。”说着向高玉旺使了个眼色。
高玉旺便忙忙跪行退了出去,罗贵妃方抿唇语带迟疑的问皇上道:“臣妾听说,皇上要诛凌家九族,不知这其中,是否包括元……包括凌同知?”
皇上想起今日的祸事全因自己当初架不住罗贵妃的眼泪和哀求,留了凌孟祈一条性命至今才惹出来的,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立时又变得铁青,冷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朕自有主张,你且回自己殿中歇着去罢,朕今晚就不过去了,明儿得了闲再过去瞧你。”
攸关长子的生死安危,罗贵妃怎么可能离开,却也知道如今皇上正处于盛怒中,自己不能与他硬顶着来,因把眼泪强自咽了回去,柔声道:“兹事体大,臣妾是既不敢管也管不了,臣妾急着过来,不过是怕皇上白气坏了身体罢了,如今见皇上虽生气,却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臣妾也就放心了。”
这话让皇上觉得受用,至少她把自己的身体摆在了姓凌那个小子的生死前面,脸色不自觉又缓和下来:“朕没事儿,孙悟空再厉害,难道还逃得过如来佛的手心不成?好了,朕让人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朕忙完了便过去陪你。”
罗贵妃笑道:“臣妾还是留下陪皇上罢,横竖臣妾回了自己殿里也不能安心。”
她留下自己还怎么发落姓凌那个小子?皇上皱眉想了想,也不与她拐弯抹角了,径自道:“你便是留下,结果也是一样,高玉旺既特地与你通风报信,你想来已经知道如今的局势已是火烧眉毛了,一个不慎,便会烧得你和恒儿身败名裂。恒儿不但是你我心爱的儿子,也是朕寄予厚望的储君,朕不能让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毁了他!你是那个小子的母亲不假……”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说完顿了一顿,眼神越发的阴鸷:“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恒儿和宝儿的母亲,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你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朕能容忍那个小子活到今日,还让他高官厚禄,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怨,就怨他命不好,谁的儿子不好做,偏要去做凌思齐那个窝囊废的儿子!要怨,就怨他自己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若他早在知道陆明凤居心叵测之时便先下手为强,或是早早结果了他那个低劣无用的父亲,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眼见皇上是真动了杀机,罗贵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声道:“陆明凤再不好,那也是堂堂的大皇子妃,与他君臣有别,杀她容易,可善后问题该怎么办?凌……那个人就更不必说了,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皇上要他怎么办,难道真让他杀父弑君不成,那他的下场与如今有何分别,不一样是个死吗?皇上可别忘了,您一早便答应过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留他一条性命的,君无戏言,皇上难道是打算食言吗?”
皇上闻言,这才想起当初答应罗贵妃的话,先是语塞,继而便恼怒起来,敢情当初她便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在提前与自己打埋伏呢,多早晚她也开始对自己用起机心来?
因冷声道:“原来你一早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了,那你为何不告诉朕让朕提早防备?为了那个小子,你竟与朕耍起心计来,耍心计也就罢了,如今祸事果然来了,你还不管恒儿与宝儿的前程,果真在你心里,朕和恒儿宝儿父子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那个小子一根手指头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算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年下来,朕也该捂热了罢,你的心竟比石头还要硬吗!”
一席话,说得罗贵妃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我不过只是怕皇上知道后,起那杀人灭口之心而已,何尝对皇上用心计了?我又几时不管恒儿和宝儿的前程了,我这会子过来,固然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可也是为了保全皇上和恒儿宝儿啊,日间才出了那样的事,夜间传言与我长得相似的人便忽剌剌没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抽泣一声,继续道:“我是有私心,这私心也是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们,我自己反倒是次要的,横竖这些年我的名声也够坏了,被人说‘狐媚惑主’、‘妖妃’什么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再多一条少一条也算不得什么……还求皇上三思!”
皇上如何不知道至少眼下不是杀凌孟祈的好时机,这世上长得相似却毫无瓜葛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前朝皇室萧氏,哀帝的皇后与末帝的贵妃便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为此还有人往末帝身上泼脏水,说他肖想嫡母,那错了辈的后妃二人却是毫无瓜葛;
且谣言这种东西,从来便是你越辩便越百口莫辩,你不理会反倒很快就能消弭于无形当中的。
若在这当口凌孟祈忽剌剌死了,才真是坐实了谣言,让原本不信凌孟祈是罗贵妃亲生儿子的人,也必定要产生怀疑甚至是相信了,反倒是任凌孟祈好好儿的活着,更能证明罗贵妃的清白。
兼之罗贵妃实在哭得可怜,虽然她的眼泪不是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所流,皇上依然没办法不心疼,谁叫他这辈子除了她以外,谁也不爱?这世上从来都是谁爱得多一点,谁便更吃亏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