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彦杰打了她的脸,让她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失了颜面,叫她情何以堪?
老国公爷正值气头上,但真让他就此离开又放心不下陆老夫人的身体,如今陆明萱递了梯子上来,他便就坡下驴,不悦的应了一声:“嗯。”大步走了出去。
陆中冕见状,忙也跟了出去。
陆明萱见屋里只得陆老夫人与张嬷嬷了,方坐回陆老夫人床前,拉了老人家的手柔声道:“实不相瞒祖母,其实赵表哥与五姑娘的事,我元宵节之时便知道了……”
她这声‘祖母’叫得极为自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陆老夫人却察觉到了,不待她把话说完,已转怒为喜道:“你叫我什么,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叫我一声‘祖母’了,好孩子,你再叫我一声……”一语未了,已是红了眼圈,对赵彦杰与陆明欣的怒气也因此一下子去了好几分。
陆明萱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叫了陆老夫人什么,不由也红了眼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祖母待她都是没的说,现如今也是为了她,才会对赵彦杰和陆明欣不依不饶的,她心里其实早想叫她老人家一声‘祖母’了……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要付诸于行动,她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做不到,只得避开了陆老夫人的话,继续道:“其实元宵节时,我便已知道赵表哥与五姑娘的事了,只当时想着赵表哥二月里要下场,怕影响了他,所以才一直装作不知道此事,等到他考完以后,我爹爹便叫了他上门……”
如此这般将当日试赵彦杰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稍后与他的对话删删减减说了,末了道:“此事的确是赵表哥做得不对,但他并不是真想这么做,而是有苦衷的,您看在他也不容易,看在他是姨祖母仅剩唯一血脉的份儿上,要不就别与他计较了?说来国公爷对他和五姑娘的惩罚表面看似不重,但认真一想,其实也不轻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们这一回罢?”
听罢她的话,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冷声道:“什么苦衷不苦衷,难道他不拿回自家那点产业便会饿死,难道他娶了你我们家就会真的不管他不成?别说你是我的亲孙女儿,便是不是,凭我素日待你的疼爱,将来只要你们小两口儿用心经营,与娶陆明欣又有什么差别?说到底,他还是瞧不起你旁支的身份,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还沾沾自喜,真是瞎了他的狗眼!”话虽如此,神色到底缓和了几分。
当日陆二夫人“突然病故”的内情国公府上下只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亦连陆大奶奶等人都不知道,赵彦杰一个客居的亲戚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说真的他会选陆明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陆明萱聪明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然陆老夫人才消了几分的气只怕又要涨回去了,因说道:“我知道您是因为心疼我,才会这般生气的,可我自己都不生气了,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也让老国公爷不高兴,让国公爷难做,要不,此事就到此为止罢?”
陆老夫人闻言,不由暗自叹息,这么好的孩子,赵彦杰却不要她偏要去就陆明欣一个没规没矩的,真是不但眼睛瞎了连脑子也糊涂了,不过换一个方面想,这么蠢这么容易便背信弃义的人,不要也罢,不然待萱丫头嫁给他以后,再发现他品行有亏,才真是后悔也迟了!
这般一想,陆老夫人的面色又缓和了几分,道:“你真的不生气了?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不与你出这一口气我心里堵得慌。”
陆明萱知道今日自己若不彻底将陆老夫人劝通,她心里便会一直存一个疙瘩,这对她的身体无疑很不好,索性又道:“不瞒您老人家,我一开始知道时还是挺生气的,但我发现,除了生气以外,我并没有其他诸如委屈心痛的感觉,亦连生气也只生了几日,便觉得没什么可气的了,我就想着,难道是因为我对赵表哥感情还不够深的缘故?不像我姐姐,只听说颜姐夫家里住了两位表妹进去,都要伤心好几日,那才是真是把颜姐夫放在了心上的,所以,您真的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必担心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此事只能说明赵表哥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和他有缘无分罢了。”
“真的?”陆老夫人将信将疑,不过想起陆明萱至今也才不到十三岁,情窦未开也是人之常情,先前指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觉得赵彦杰好,她才会跟着觉得他好呢?如今早些发现赵彦杰的真面目,早些与其划开了界限也挺好,她这么好的孙女儿,总要找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真正知道珍惜她的人!
陆明萱笑道:“真的,比珍珠还真,您老人家就放宽心罢。”
陆老夫人这才露出了自知道赵彦杰背信弃义之后的第一个笑容,点头道:“你放心,下次我一定好生与你把关,再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再不会让你受同样的委屈。”命张嬷嬷去请老国公爷和陆中冕进来。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进来后,见陆老夫人脸色已好看了许多,张口就是:“看在萱丫头的份儿上,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就按冕儿之前说的办罢。”
父子两个不由都有些好奇,方才还气得什么似的,怎么这么快便好了,也不知萱丫头到底说了什么?好奇之余,对陆明萱也是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这般宽厚大度,也知道为大局考虑……尤其是老国公爷,本来他自知道了陆明萱的真实身份后便一直有些矛盾,既怜惜她见不得光,又多少有几分厌恶她,至今日方算是在她的身份曝光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就见她穿了件翠绿色的妆花褙子,乌黑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戴了几朵珠花,耳边的珍珠珰流动着明润的光泽,映衬得她的面庞细腻如脂,明艳非常,以前不知道时还没觉得她像陆中昱过,如今知道了后再看,却是比陆明珠还要像陆中昱几分。
老国公爷不由暗自一叹,她也是无辜的,都是自己儿子的错,自己迁怒她算怎么一回事,因前所未有和颜悦色的对陆明萱道:“你是个好孩子,长辈们都看在眼里的,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你。”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的动作极快,次日便在知会过陆中景之后,将陆明欣送去了家庙里为长辈们“祈福”,陆明欣虽满心的委屈,但也约莫知道自己此番怕是惹着了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且亲事已成,她心下大定,想着只要撑过这一年多,出嫁后自然也就有好日子过了,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乖乖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并常用之物,便领着一个丫鬟去了家庙去。
至于赵彦杰,虽答应了与陆明欣的亲事,却是知道待事情一传到陆老夫人耳朵里,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等人必定也会不待见自己的,他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不过是想着陆明萱说的‘你已经辜负了我,不要再辜负五姑娘了’,所以不待陆文远去与他说,他自己已先去外面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子,作速收拾好东西,便辞过阖府该辞的人搬出了定国公府。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等人还却不过情面见了他一面,陆老夫人却是直接不见,赵彦杰无奈,只得在荣泰居外磕了三个头,然后满心沉重的离开了,本来还想在临行前见陆明萱一面,正式与她说一声‘对不起’的,但想想到底还是算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说对不起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此事还是让国公府上下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疑虑来,五姑娘一向不是最没存在感的吗,此番是哪里惹着了上头的主子们,被送去了家庙“祈福”?还有赵表少爷,以前还是白丁时老夫人尚且那般抬举他,老国公爷与国公爷尚且那般看重他,怎么如今他都是举人,指不定很快就是进士了,反倒让他搬了出去?
但也仅此而已,不过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出的庶女,一个关系颇有些远的表少爷罢了,大家要忙的事情且多着呢,哪里有空闲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尤其是在几日之后侧面听说赵彦杰没能高中之后,便更没人关注他了。
此事一了,陆明萱心里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至此便与赵彦杰互不相欠了,以后赵彦杰是好是歹,都不是她该关心也不是她能关心的了,更何况她现下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凌孟祈那个无赖,在接连几晚上都因她卧室里不是有伴香便是有伴琴在,他一直没能与她说上话后,竟让虎子传话给丹青,今晚上她若再不见他,他可不管屋里有没有别的人,就要硬闯了,他说得出做得到,反正他这辈子是娶定她了,事情若是闹开了,他正好顺水推舟向陆老夫人和陆中显提亲。
陆明萱气得半死,可想起某人的无赖和不要脸,这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到了晚上,到底不敢再留伴香或是伴琴在卧室里,却留了个心眼儿,将丹青留下了,如此便既不怕事情闹开,也不必担心凌孟祈到时候又会对她动手动脚了。
却不想她都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凌孟祈却一直到三更天都没有来,陆明萱表面上虽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颗心却禁不住提了起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罢?再不然是翻墙时不小心,被府里的护院们给发现了?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与丹青道:“不会出什么事儿了罢?”
丹青听她语气里满是焦灼,不由暗自腹诽,姑娘先前还一直嘴硬,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喜欢凌公子,幸好如今总算柳暗花明了,因说道:“凌公子的身手我们虽未亲见过,但他能在短短两年里便升到千户,可见是有真本事,况他翻……况这一路上他都是走熟了的,先前没出过事,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事,想必是临时接到了什么任务不得不去,这才会失约的,明日自然便知道了,姑娘且放宽心。时辰已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歇了罢?”
陆明萱听了丹青的话,心里总算没有那么焦灼了,只是躺到床上后依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到天都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早间起来去厅里吃饭时,陆明芙见了不由惊叫道:“你昨儿夜里做什么去了,怎么眼圈黑成这样?”压低了声音问她,“莫不是还在为姓赵的生气难过?也不对啊,早几日也没见你睡不着,莫不是因……其他人睡不着?”说完‘其他人’三个字时,还暧昧的眨了一下眼睛。
陆明萱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不过她也不会傻到承认,便只是道:“姐姐胡说什么呢,不过是因为昨儿夜里做了一夜的梦,没有睡好罢了。”
想起陆明芙见自己满脸的憔悴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还在想着赵彦杰,只怕陆老夫人见了十有*也会这般想,因与陆明芙道:“我今日便不过去老夫人那里了,你待会儿替我说一声。”
陆明芙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倒也没有再问,吃完早饭漱了口后,便独自去了荣泰居。
是夜,凌孟祈仍然没出现,这让白日里已等了一整日虎子送消息来都没等到的陆明萱越发焦灼了,还是丹青好说歹说,凌孟祈必定是出任务去了,他处在那位子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待任务一完成必定就会来看她,陆明萱方胡乱睡下了,然心里那股不祥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只怕凌孟祈是真出什么事了!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次日午后,陆明萱正因接连两夜没睡好,眼睛疼得不行,打算眯一会儿时,陆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道是陆中显立等着接她们姐妹家去,却是戚氏病了,陆中显白日又要去衙门,无人照看安哥儿兄弟两个并打理家里的一应琐事,欲接她们回去小住几日。
陆明萱与陆明芙听得戚氏病了,都是着急不已,忙忙收拾了几件衣裳,便领着丹青与落梅去了荣泰居。
一时去到荣泰居,果见陆中显已等在那里了,姐妹二人忙上前屈膝行了礼,急声问道:“太太怎么会忽然病倒了呢?大夫怎么说?安哥儿与定哥儿可都还好罢?”
陆中显道:“大夫已瞧过了,道是不慎染了风寒,将养个几日便无大碍了,只是安哥儿定哥儿都还小,我怕他们不慎过了病气,这才想接你们家去照应几日。”又命姐妹二人,“还不快与老夫人见礼?”
姐妹二人这才想起还没与陆老夫人见礼,忙上前屈膝行礼,陆老夫人已道:“都不是外人,不必理会这些个了,且先随你们父亲回去罢,待你们太太好了,便早些个回来。”
父女三人于是一道辞了陆老夫人,由荣泰居的两个婆子领着,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径自往国公府外驶去。
少时马车驶出了国公府,陆明芙担心戚氏,因撩起车窗帘的一角问外面骑马的陆中显道:“对了爹爹,方才爹爹怎么不当面求老夫人,以国公府的名义给太太请个太医瞧瞧去,外面的大夫再好,哪里及得上太医院的国手们?偏我方才也没想到,要不我们折回去,横竖这会子才刚出府。”
陆明萱闻言,也道:“是啊爹爹,要不我们即刻折回去求老夫人,一来太太能早些好起来,二来也免得不慎过了病气给两位弟弟……”话没说完,忽然注意到马车走的是与自家宅子相反的方向,因忙道:“爹爹,走错了,我们家不在这个方向。”
陆中显听说,想了想,索性令车夫停了车,自己下马也坐到车上,并将丹青与落梅都打发了后,才沉声说道:“其实你们太太没事儿,有事儿是……”
看了一眼陆明萱,才继续道:“有事儿的是孟祈,他前儿傍晚临时接到任务,宛平县城进了一批亡命之徒,与他手上一件案子的嫌犯正是同一批人,他连夜带人赶了过去,谁知道对方极是厉害,手上竟还有军用的连弩,双方僵持了到今日凌晨,经过一番激烈的鏖战,孟祈的人才将对方击毙的击毙,活捉的活捉,只是……”
“只是不幸的是,孟祈的腹部也中了一箭,至今都昏迷不醒,大夫说只怕凶多吉少,若让他最亲最近的人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唤他,指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否则,便只好准备后事了。虎子求到了我跟前儿,口口声声求你救救他家少爷,我被他求得实在没法,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谎称你们太太病了,将你们接了出来……”
☆、第三十三回情定(下)
锦衣卫名声在外,哪怕只是小旗总旗这样的低级小官,只要手上能管一点事的,可以说个个儿都身家不菲,更何况凌孟祈这两年在锦衣卫风头正健,又已是正五品这样的中级官员了,自然也不会例外,早已在白纸坊橡树胡同置了一所宅子,五间三进还带东西跨院儿,其他也还罢了,最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虽一眼便能看得出并没有人精心打理园子,但因其时正是春回大地,万象复苏的时节,园子里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意趣。
不过陆明萱却半点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自听得陆中显说凌孟祈受了重伤,如今正生命垂危之事后,她整个人便有些意识不清了,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念头,一个是难怪他前夜会失约,也不曾传过消息给他,原来竟是受了重伤,另一个则是他不能死,她还有好多话与他说,她一定要救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