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本王有事想同你说一说。”
宋瑜微抿了下唇,虽然十分想离开,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委实有理。霍菁菁与七王久未相见,那种刻骨的思念她最清楚不过,是以不忍心此时将两人分离。暗自忖度一番,宋瑜贝齿一咬:“六王请讲。”
反正这会儿雪下的正急,几步开外根本看不清状况,陆氏只会以为她跟霍菁菁避雪去了。倒是跟来的丫鬟,宋瑜颇为头疼,怎么就能跟丢呢,这得眼神多不好使?
鹅毛雪花飘在檐下,风一吹卷在两人周围,萦绕缠绵,带着丝丝凉意。
杨勤反而不急着开口了,垂眸若有所思地端详她,直到将宋瑜看得浑身不自在,才启唇缓缓:“庐阳侯世子可否说何时回京?”
未料想他问及霍川的事,宋瑜猝不及防仰头,警惕地将他望着,“六王此言何意?”
几乎瞬间,她竖起浑身的倒刺,仿佛随时备战的刺猬,一双潋滟水眸写满戒备。平常看着弱弱小小的姑娘,这种时候倒是坚强的很,杨勤扬起唇角,分外有意思。
“看来是没有。”他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大约一个姿势站得累了,挪步斜斜倚靠着廊柱,“苏州府贪污案涉及面广,其中牵连朝中许多重臣,可不是那么好查的。稍微出了偏差,他跟四兄下场都不好过。”
语气不无嘲讽,好似在谈论两个榆木脑袋的傻子。他敛下眼睑,轻飘飘地睃向宋瑜,只见她表情严肃,娇颜绷得僵直,似乎对他的话很不满意。那庐阳侯世子失去一双眼睛,却换来如斯妙人儿,一点也不吃亏。
宋瑜没反应,应该说不想理他。
杨勤自讨没趣,顿了顿不着边际道:“我尚未娶妻。”
他虽二十好几,家中有一侧一庶二妃,但正位却始终无人。圣人有意将建安候夫人嫡女许他为妻,是以今次他才会出现于此。那位女郎他见过一面,模样生得漂亮动人,举止蹁跹,进退守礼,可惜始终不能入他的眼。他将对方的毛病从头到脚挑了一遍,额头太宽,鼻翼太大,嘴唇太厚,下颔不够精致,除此之外,沉闷无趣,迂腐守旧,总之身上无一处顺眼。
若要娶妻,应当还是娶灵动慧黠的,稍微逗弄便原形毕露,可爱乖巧,听话懂事。他抬眼看面前气鼓鼓的姑娘,圆眸深处蕴含着怒意,显然不痛快到了极致,却又不得不忍耐。他牵唇露出笑意,觉得她怎么看怎么讨喜,“若是一年半载的世子仍旧未归,夫人不如改嫁本王为妻,如何?”
宋瑜霍地睁大眼,看傻子似地看着他,“六王是在说笑?”
永安城虽民风开放,弃妇另嫁是为常事,但他轻描淡写地从口中说出来,实在匪夷所思。她同霍川夫妻感情好好的,同他根本没见过几回面,为何要改嫁给他?若是让阿母阿耶知道了,还不得打断她的腿?
杨勤摇摇头,俊颜似笑非笑,“本王虽然骗过许多人,但这句却是真的。正妃一位,若是夫人愿意,本王随时可以为你腾出来。”
宋瑜被他这番话吓得不轻,直觉他应当是脑子坏掉了,不由得目光转为怜悯。她不假思索地拒绝,头头是道地同他解释,“我既然已经嫁给世子为妻,便一心一意要同他过一辈子。他若是一年不回来我便等上一年,他若一辈子不回来我便永远等下去,没有改嫁的道理,请六王莫要再说出这等荒唐话。”
她就这点好,一旦坚定了心中所想,便毫不拖泥带水,果决干净。杨勤被拒绝得毫无转寰余地,外头鹅毛飞絮乱舞,迷乱人眼,廊下岑寂宁静,许久无声。
杨勤哂然一笑,让目光投向远处,“看来本王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宋瑜肯定地颔首,“愿六王早日觅得良配,共携白首。”
言讫,牵群步下青石玉阶,走入漫天纷扬的雪景之中,很快同周遭盛景融为一体,渐次模糊不见。
杨勤伫立的姿态一动未动,直到肩头落满雪花,他才微微抬了下眉,整顿衣裳重新步入梅园。
*
从建安侯府回来后,宋瑜脑子里不时回旋六王的那句话。
虽然从未想过同意,但姑娘家总归有些优越感和虚荣感,宋瑜抿唇得意地翘起,她的风采果真没有褪减。从那之后又过去两个月,霍川仍旧没有回来的消息。她托腮伏在窗外,冬天行将过去,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
霍川再不回来,她便真的带着孩子改嫁算了。宋瑜赌气地想,从一开始的思念转为怨怼,她心中早已忿忿不平。不是没有怨的,在她心里头堆积成山,奈何又不能跟任何说起,她只能独自消化。
肚子一日日大起来,行走很不便利,她发呆的时候日益增多,有时来人连唤好几声都恍若未闻。好在精神头儿算足,不至于让人担忧。
宋瑜三天两头便要去一趟音缈阁,看望大嫂的两个孩子。三四个月的婴孩好玩得很,安安握着她的手指头便不肯松开,粉粉嫩嫩的一团,连心都要软成一片。可惜陆氏不太喜欢宋瑜接近他们,每回看见宋瑜同平平安安玩闹,她便登时冷下脸来,严厉得很。
以至于宋瑜去的次数减少许多,不敢明目张胆地同两个孩子玩,趁陆氏不在时才悄悄地过去。她知道陆氏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怕她对两人不利,伤害两个孩子。可她哪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疼爱他们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
好几天没见,宋瑜心里头痒痒,便趁陆氏外出,邀请陈琴音携带平平安安前往花园。如今正值生机勃勃的时节,树梢生出嫩芽,百花盛放,草长莺飞。褪去冬日单调萧索的白色,园内红妆绿意,染就一副绝妙景象,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宋瑜爱怜地亲了这个抱抱那个,最后挨着平平的脸蹭了又蹭,嫩生生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柔嫩。她亲昵地唤了两声霍钟的名字,这个小家伙儿行将睡醒,脾气大得很,谁都不愿意搭理。他半空中虚握了两下小拳头,别开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性子,也不知是像谁了。”宋瑜好笑地逗了逗他的脖子,无可奈何。她如今怀胎七月,凡事都得小心翼翼,原本不该抱孩子,奈何众人都拗不过她。丫鬟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发生丁点儿意外。
陈琴音眸中光泽晦涩黯淡,明灭闪现,“同他阿耶一模一样。”
情知说错话,宋瑜霎时缄口不言,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她正欲转移话题,便见前头一片喧闹,远远行来一人,原来是陆氏外出回府了。
两拨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宋瑜怀中尚且抱着霍钟,同陈琴音一道上前见礼,“母亲。”
尚未走到跟前,陆氏便瞧见宋瑜怀中抱着襁褓,她收敛起面容,细眉不悦地攒起。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怀里霍钟忽地放声哭泣,声音响亮,划破院内平静的氛围,哇哇声不绝于耳,教人听了心碎。
宋瑜招架不住,哦哦哄了两声,他仍旧哭得撕心裂肺,豆大的泪珠儿顺着小脸滑落,没见过起床气这么大的。她一点辙都没有,正欲交给陈琴音诱哄,便见前方丫鬟受到陆氏指使,快步朝自己行来。
丫鬟步履匆忙,“少夫人请交给婢子……”
一壁说一壁从宋瑜怀里夺过襁褓,她行走急切,带着凌厉的春风。由于脚下没刹住力道,肩膀将宋瑜撞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霍钟抱走。
宋瑜原本就忐忑得很,足下不稳倒退半步,恰好绊在石阶上。她倏忽睁大眼,身子一倾便重重摔了下去,腰侧恰好磕在台阶边沿。
钻心的疼痛从腹中袭来,耳畔似乎听见大嫂焦急的呼唤……宋瑜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双手牢牢地护着肚子,她疼得不得了,脑子里却只能想到孩子。不知是疼的或是其他,泪珠簌簌落下颊边,她抬头望陆氏方向睇去一眼,只见她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救我的孩子……”她下意识攒紧旁人衣袂,话才说完,便眼前一黑。
*
忘机庭来往进进出出,稳婆请了三四个,依旧束手无策。
血水一盆盆端出来,澹衫薄罗急得哭红了双眼,恨不得代替宋瑜承受痛苦。她们姑娘平日万事谨慎,不敢出任何意外,怎的才去院内转了一圈,便成了这副模样?
陪同的丫鬟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她们对陆氏心中有恨,但此时却无可奈何。若是世子在便好了,若是世子在……定不会让姑娘承受这种委屈。可是这时候,他为何偏偏不在?
外头候着陆氏和太夫人,陈琴音自责地落在位上,一言不发。霍菁菁得知后赶来,在室内焦急地来回踱步,脸颊干了又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好不容易盼到一位稳婆出来,她却摇摇头道:“少夫人胎位不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恐怕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住一个……”
霍菁菁吃惊地瞠圆双目,“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你……”
婆子显然在征询陆氏和太夫人意见,一脸为难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