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们的错。”哈罗德无意指责他,但是二世已经忙不迭要把自己撇清,“我们只是服从命令。”他说。
一支巡逻小分队走过来,是来自加利福尼亚的两名士兵,两人总是在同一时间执勤。他们跟平常一样走过,点点头,也没有对二世和老人多加注意。
“真奇怪。”二世说。
“哪里奇怪?”
“有些事情。”
哈罗德笑了。“你的话真让人伤脑筋呀,孩子。”
“就是……就是大家都很困惑。”
哈罗德点点头。
“困惑而且害怕。”
“就像这里一样。”
“那不一样,”二世说,“阿卡迪亚的情况还算控制得住。人们毕竟还有饭吃,你们也有干净的水用。”
“可算是有了。”哈罗德说。
“好吧,”二世说,“我承认我们的确花了些时间,但后勤系统最后还是正常了。不过待在镇上还是比外面好,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人都愿意待在这儿。”
“我可不愿意。”
“是你自己决定要和它在一起的。”二世说着,朝雅各布点点头。小男孩很听哈罗德的话,还是在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乖乖地坐着。他穿着一件条纹棉质衬衫和牛仔裤,都是露西尔几个星期前给他带来的。他一直远远地看着爸爸,偶尔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路障上亮闪闪的铁丝网。他的目光一直沿着路障延伸开去,好像不明白小镇周围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
二世看着远处的雅各布。“他们提出过可以把它带走,”他小声说,“但是你不肯,就像这里其余的原生者们一样。这都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所以你没理由害怕、紧张或者抱有什么疑虑。你们不都已经看开了嘛。”
“你肯定没见过这儿的卫生间吧。”
“这里有一整座小镇。”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雅各布身上,“还有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你们所需的一切,甚至还有个棒球场。”
“棒球场上也都是人,全挤在帐篷里,简直是个贫民窟。”
“那儿还有流动厕所呢。”他转身指了指哈罗德背后的方向,那里立着一排蓝白相间的长方形小房间。
哈罗德叹了口气。
“你觉得这里很糟,”二世说,“但和其他一些地方相比,这里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我有个战友驻扎在韩国,那种小国家的状况尤其糟糕。面积大的国家还能腾出地方来安置那些复生者,但是韩国,还有日本,他们都难以为继了,根本就没地方容下这么多人。”
“还有那些大货车。”二世低声说。他张开双臂比划着体积的庞大,一双苍白的手就像两个书立,“几乎有油罐车那么大,里面满满都是复生者。”他看向远处,“多得难以想象。”
哈罗德看着自己手中的烟越来越短。
“因为它们的数量太多,人们都满腹怨言,”二世说,“没人能受得了,谁也不想让它们再回来。已经有好长时间了,甚至没人再来报告发现新的复生者,他们就由着这些东西满街乱走。”二世隔着栏杆说道。虽然他说的情况很严重,但他本人似乎对此无动于衷,“我们把那些车叫作‘死亡货运’。媒体上当然不会用这种说法,但它们确实是死亡货运,装满了死人的货车。”
二世还在接着说什么,但是哈罗德没有听进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艘漆黑的大船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船体矗立在海面上,仿佛焊住的钢板一样坚不可摧。这个场景来自一部恐怖电影,大船在海面上穿行,注定了在劫难逃的命运。船上,一台台集装箱正被依次往上摞,颜色一个比一个暗,分量也一个比一个重。每一个集装箱都像铁砧一样重重砸在上一个箱子上,里面都挤满了复生者。大船会不时地晃动一下,随着大海那看不见的力量而上下起伏。而那些复生者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哈罗德仿佛看到了上千个、上万个复生者,他们都挤在这黑暗而坚固的集装箱里,被驱逐出了这片土地。
在哈罗德的脑海中,他站在高处,正远远地俯视那艘船。每个人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的景象。在这艘死亡之舰上,他看到了所有曾经认识的人,包括他的儿子。
一阵冰冷瞬间传遍全身。
“你真应该看看他们的样子。”二世说。
哈罗德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咳嗽起来。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只觉得全身一阵剧痛袭来,突然之间,就跟上次一样,他感到阳光照在脸上,还有土地轻轻抚触着他的背。
哈罗德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种遥远而不安的感觉,跟上次晕厥时一样。他的胸口作痛,肺里好像有一团黏湿厚重的东西。他想吸一口气,但是肺部却不听使唤。雅各布就在他旁边,还有二世。
“哈罗德先生?”二世跪在旁边喊道。
“我没事。”哈罗德说,“过一会儿就好了,没事。”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但估计时间不短,否则二世也不会特意绕过一扇门,到隔离栏这边来帮他了。二世的枪还挎在肩膀上。
“爸爸?”雅各布喊道,小脸因为慌张而绷得紧紧的。
“嗯?”哈罗德十分疲惫,声音粗哑。
“不要死啊,爸爸。”雅各布说。
露西尔这些日子里噩梦不断,晚上总是睡不着,她甚至都不记得正常的漫漫长夜应该是怎么度过的。对她来说,睡眠已经成了一件模糊而遥远的事,就像童年乘坐过的那辆汽车的马达声一样,在遥远的高速公路的嘈杂车流声中,有时仿佛仍然能听到那辆车的独特声音。
她偶尔也会睡着一会儿,等到突然醒来时,才发现身体正歪成一个别扭的姿势。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膝上都摊着一本书,仿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固守着自己的岗位,等待被她重新捧在手中阅读。还有几次,她发现自己的老花镜跌在书页中,多半是睡着时从鼻尖滑下去的。
有时,她会在晚上走进厨房,呆立着,倾听周围的寂静。记忆如烟雾般从黑暗中升起,钻进她的脑海。她记得雅各布和哈罗德在屋里来来去去的情景,她最常记得的是雅各布还小的时候,一个十月的夜晚。那个日子本没什么特别,但经历过近来这段时光后,那个夜晚已变得刻骨铭心。
自从这些日子见证过这充满魔力的世界之后,露西尔已经懂得,那些平淡无奇的时刻才是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她记得,当时哈罗德在客厅笨拙地拨弄着吉他的琴弦。他实在没什么音乐细胞,却仍对乐器怀有无比的精力和激情——至少,当他还是个父亲的时候是这样。每当他不用工作,也不必在家忙别的事或陪雅各布玩的时候,就会练习吉他。
露西尔也记得,雅各布当时在自己的卧室里,不时地把玩具从箱子里倒腾出来,又毫不客气地摔在硬木地板上,弄得乒乓作响。他喜欢把桌椅家具在房间里拖来拖去,虽然被多次警告过不许这样,他还是照做不误。当露西尔和哈罗德问起雅各布的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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