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为什么?”雅各布问。
“听我的话,孩子!”哈罗德回答,语气里的恼火完全是为了掩盖恐惧。他环顾四周,想找个安全的藏身处,又担心如果被士兵发现了,误认为他们是闹事者怎么办。毕竟,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一场暴乱。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他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场面,它们只会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那里总有太多人受到不公的待遇。
催泪弹的气味越发强烈刺鼻了。他开始流鼻涕,还忍不住咳嗽起来。“爸爸?”雅各布吓坏了。
“没关系,”哈罗德说,“没什么好怕的,会好起来的。”他从卡车后探头看了看,只见一大团蓬松的棉花糖般的烟雾正从学校的方向滚滚而升,进入清晨的天空。殴斗的声音开始渐渐减弱,更多的是几十个人一起咳嗽的声音。烟雾中还不时传来哭泣声。
人们渐渐从烟雾中钻出来,因为睁不开眼,只好一边咳嗽,一边伸着两条胳膊摸索着向前走。士兵们站在烟雾飘不到的地方,看到催泪弹能让人们安静下来,他们似乎很满意。
“终于快结束了。”哈罗德说。他看见马文?帕克尔趴在地上,防毒面罩也掉了。
马文跟哈罗德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他还是那么高,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眼睛周围依然有深深的皱纹,一头火红的头发也没变,但是他现在看起来那么强硬,那么冷漠。当士兵把他的胳膊扭到身后,用手铐铐住的时候,他甚至还咧嘴笑了笑。“这事还没完。”他大喊,紧绷着的脸上满是冷酷,眼睛被催泪弹熏得泪汪汪的。
“上帝啊。”斯通夫人又念叨了一遍,她紧紧抓着哈罗德的胳膊,问,“人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会好的,”哈罗德说,“我保证,咱们都会安全的。”他拼命地搜寻记忆,想回忆起自己曾经了解的——或者他自以为了解的关于马文?帕克尔的事。然而,除了马文曾经练过一阵拳击以外,没有一件事能解释他今天的行为。
“弗雷德?格林到哪儿去了?”哈罗德大声问,一边用眼睛四下搜寻,但是没有发现他。
彼得斯牧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时候,他的妻子一般不会去打扰他。除非他请她去帮忙写某段话,否则她总是离他远远的,让他好好写自己的布道词。但是现在,这位可怜的老太太正在门外站着,一直请求跟牧师说句话。
牧师的妻子让露西尔进来,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屋子里,露西尔的整个身体都靠在这个娇小女人的身上。“你真是个好人。”露西尔说。她想尽量走快一点,但是走不动。她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那本磨旧了的皮面《圣经》,里面的纸页已经发脆,书脊也散了,封面又破又脏。这本书看起来如此老旧残破,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我需要您的指引,牧师。”露西尔终于走进他的书房,坐了下来。牧师妻子又出去了,露西尔仍然记不起她的名字。
露西尔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然后不停地抚摸着《圣经》,好像能从中获得好运一样。“我迷失了。”她说,“我找不到方向,就像徘徊在满是疑问的旷野里。”
牧师微微一笑。“您的描述很生动。”他说,希望这话听起来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傲慢。
“我说的都是实话。”露西尔说。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又抽了抽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哪里出问题了吗,露西尔?”
“哪里都有问题。”她的声音哽住了,于是清清嗓子,接着说,“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他们可以随便把人像逃犯一样从家里抓走,他们甚至破门而入,牧师,我花了一个小时才把门重新装上。这都是谁干的?世界末日来了吗?牧师!上帝护佑我们大家啊。”
“别着急,露西尔夫人,我没想到您也是那种担心世界末日的人。”
“我的确不是,但你看看这一切,看看现在事情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太可怕了,我甚至觉得目前的处境并不是撒旦造成的,至少不像教义里说的那样。也许撒旦根本没进过伊甸园,可能是亚当和夏娃自己偷吃了苹果,然后栽赃给撒旦。我以前当然绝不会这么想,但是现在,看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
她声音小了下去。
“我给您拿点喝的吧,露西尔夫人?”
“这个时候谁还能喝得下去?”她接着又说,“要不,我还是要一杯茶吧。”
牧师拍了拍他那双大手。“这就对了。”
等他端着茶再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了一些,也把一直不放手的《圣经》搁下了,就放在椅子旁边的桌子上。她把两只手放在腿上,眼睛也不像刚才那么红肿了。
“给您。”牧师说。
“谢谢。”她啜了一口茶,“您妻子怎么样了?她看起来好像有些心烦。”
“她只是对现在的形势有点担心而已,没别的。”
“这倒是,需要担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就像末世来临,对吧?”他笑了笑。
她叹了口气。“他们已经在那个地方关了好几个星期了。”
牧师点点头。“你还能去探望他们,是吧?”
“一开始可以,我每天都能去看他们,给他们送吃的和换洗衣物,我得让我儿子知道,妈妈一直都爱他,从来没有忘记他。那段时间很糟糕,但是至少还可以忍受。但是现在……这简直让人无法原谅。”
“我听说他们现在不允许探视了。”彼得斯牧师说。
“没错,而且他们在还没接管全镇的时候就禁止探视了。我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敢把整个镇子都隔离起来,我这一辈子都没想过。但是,我不敢想象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这就是唯我论者的缺陷!事情的真相就在那里,你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所有的一切。你所有想象不到的事实都在那里,只等着你伸出手去,和它们打个照面。”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牧师在椅子上往前倾了倾身子。“您说得好像这都是您的错一样,露西尔夫人。”
“怎么会是我的错呢?”她说,“我有什么本事做出这些事情呢?是我把世界变成这个样子的吗?是我把人们变得这么渺小、胆怯的吗?是我让人们的心中充满自私、嫉妒和暴力吗?哪件事是我做的?”她的双手又开始发抖了,“是我吗?”
彼得斯牧师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当然不是您的错。好了,您最后一次跟哈罗德和雅各布说话是什么时候?他们都还好吗?”
“他们还好吗?他们都成犯人了,能好到哪里去?”她擦擦眼睛,把《圣经》扔在地板上,然后站起来,在牧师面前来回踱步,“他们一定会按规则办事,肯定做好了应对的计划,对不对,牧师?”
“希望如此。”牧师小心翼翼地说。
她重重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的传道者,应该制造一种假象,让人们以为你们对一切问题都胸有成竹,难道没人教过你们这一点吗?”
牧师笑起来。“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放弃一切假象。”他说。
“我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情况会改变的,”他说,“这是我唯一真正有把握的一点。但变化会怎么来,会是什么样的变化,这些我也不知道。”
露西尔又把《圣经》捡了起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尽力而为。”
露西尔沉默地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看着那本《圣经》,一边琢磨着牧师对她说的“尽力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直是个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而《圣经》则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指导;在孩提时代告诉她怎样做个好孩子,等她到了青春期,又告诉她少女的行为准则。当然,她也并非完全听话,也做过一些《圣经》上没有明文禁止但显然也不提倡的事。不过,那些事都成了美好岁月的回忆,而且虽然她做了,也没有给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造成多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