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半天的话,夜璃歌方才卧枕睡去,傅沧泓一手抚着她的青丝,心中思潮起伏——回想起初见时那一刻的心动,恍惚间像是过了几千年,他们这一段情路,生过,死过,悲伤过,绝望过,真的太不容易。
眼见着渐渐整个天下快吞并入囊中,他却没有多少喜悦。
有些时候,他并不太明白,她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可是过后一想,却又十分地清楚,可为什么是“过后一想”呢?而不是料敌于前?
太多的事情,她比他明白,也比他清楚要如何应对,倘若她是男儿之身——傅沧泓辗转思索良久——其实,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谁做皇帝,谁掌大权,都是一样的。
他只是,想这方天下早早地安定下来,便可以携着她悠游世间,或隐居山林,再不过问这红尘间的俗事——仔细思来,其实很多事,都跟他们的感情没有多少关系,只是若任由卧榻之侧他人酣睡,迟早连容身之处都没有。
是这样的吧。
幼年的刀光剑影,后来的战阵厮杀,每一个镜头都那么清晰,她的笑,看似倾国倾城,其后却隐着锋锐的冽芒,一出手便置人于死地,毫不留情。
“歌儿……”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傅沧泓不禁充满了好奇——真不知道,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你,冷漠时铁血无情,却绝不逞强以凌人,不知道你的心胸到底有多广,不知道还潜藏着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嗯。”夜璃歌翻个身,趴在他怀里。
傅沧泓更加用力地揽紧她。
夕阳一点点沉落下去,淡淡的余晖投进来,抹在夜璃歌白皙的容颜上。
“沧泓……”
美丽的女子,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眸。
“嗯。”
“你不去御书房吗?”
“我想陪你,就在这儿。”
“也好。”夜璃歌甜甜一笑,黑亮眼珠像晨星一般闪烁。
傅沧泓不禁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我也不喜欢战争,一点都不喜欢。”夜璃歌哝哝,“或许,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很讨厌,是吗?总是想着打来打去,杀来杀去,一刻都停不下来。”
“不是。”傅沧泓立马摇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北宏好。”
“不,”夜璃歌坐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道,“倘若,我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我自己,你,相信吗?”
“为了你自己?”傅沧泓浓黑眉头微微往上一掀。
“是,为了我自己,”夜璃歌定睛看着墙壁,“也是为了整个天下……”
她悠悠一笑——或许她的话,根本没有人能听得懂,《命告》中说,天下诸国终将权端归一,而她,不过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一颗棋子罢,承前启后的一颗棋子,她的感情,她的命运,她的一切,都必须因这个沉重而伟大的使命而存在,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磨难,那么多的坎坷,那么多的无奈,可是这些,傅沧泓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皇权、富贵、名利、美色……其实在一个真正做大事的人眼里,都是算不得什么的,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倾尽一生,完成那项使命……”夜璃歌喃喃地说着,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傅沧泓。
傅沧泓一直沉默着。
他觉得她说得很有理,非常有理,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我不用明白这些,”他低住她的额头,柔声言道,“我只要跟在你身边,好好地保护你就好,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行么?”
“你这个傻瓜。”夜璃歌忍不住戳了他一指头。
“好吧,我是傻瓜。”傅沧泓捏住她的柔荑,口吻里满是宠溺,“如果我是傻瓜,那是因为你太聪明。”
“算了。”夜璃歌最近越来越觉得,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最好别扯这些天下大道理,否则谁都会烦。
凑唇亲亲他,她终于,暂时性地,将那些家国之思,天下大事抛在一旁。
……
新年到了。
宏都城中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红灯笼,男女老少们穿上崭新的衣服,走上街头,由于年景好,丰衣足食,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宫内宫外,俱是喜气洋洋。
除夕夜,傅沧泓在龙极殿大排宴席,满朝文武皆在出席之列,而夜璃歌,又在春禧殿中另备御宴,与所有诰命夫人同乐,一时之间,整个宏都城可谓一片富贵荣华,笙萧鼓弦直上九天。
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背后,仍有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在暗暗地活动着。
“看到了吗?”
“什么?”
“你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拆散他们,反而将他们送上巅峰!”
“巅峰好啊。”黑衣男子满眸淡然,神情冷漠,“这世界,不过一方大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几家欢乐几家愁,富贵了,不必艳羡,贫穷了,不必愁闷,这才是做人的真正境界呢。”
“难得,难得,”另一名黑衣男子不由微微点头,“想不到你做了几十年帝王,生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反而明白了——既然明白,为何还滞留在这人间不肯离去?”
“呵呵,说到底,也是一丝执念未灭——这北宏,虽不是我傅今铖的,却也不当是傅沧泓那小子的!若是江山美人,都让他占全了,老天也会妒杀!”
“可人家现在左手江山,右手美人,不也乐得其哉?”
“你没听过吗?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泼天富贵,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梦——我倒是不记挂,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这一段情,到底能不能,善始善终。”
“不善终如何?能善终又如何?终归不是你的。”
“那就当我,存心使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