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石荒岛上的人,有着根本的差别。
石荒岛上之人,一个个冷鹜阴森,感觉像是时时把目光都盯着别人的腰包,刻刻准备扑上去,抢-劫一把,而他们——夜璃歌,傅沧骜,包括在船上看见的那些人——夏紫痕、夜逐,夜家暗卫,他们的身上,有着相同的冷漠,属于强者的冷漠,他们对于弱者的生死悲伤,毫不在意,但也不屑于去伤害什么人,他们的强大,源自于长时间的“战斗”,或者是,长时间有意识的苛刻训练。
处在这样一群人当中,西楚泉自然是弱小的,但他却没有在石荒岛上,那种被隔绝,被疏离,被敌视的感觉,而是一种安然,一种被保护,也被默认的感觉,仿佛他加入他们这个队列,是一种很自然的事。
总而言之,他不排斥他们,他们也不排斥他。
虽然,他并不清楚未来会怎样,却已经定了心,要跟着他们,没有丝毫的犹疑,亦或者,他本来就是个漂泊无根之人,去哪儿都一样。
漂泊无根?
似乎,这也是他们这群人的一个共同特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遍览世间种种风云,是他们或心甘情愿,或迫不得已的生活方式。
可有一点,西楚泉还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留意傅沧骜?这不像他自闭的个性。
很久以后他才会懂得,他之所以留意傅沧骜,乃是一种男人的天性。
好比傅沧泓留意安阳涪顼,好比安阳涪顼留意傅沧泓,与强弱正邪善恶皆无关系。
也或许,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本来先天就带有两分敌意,尤其是在女人面前,这种敌意会变得格外尖锐。
刚刚踏入“尘世”的西楚泉,自然不会懂得这种“诡异”情绪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别说他不懂,傅沧骜也不懂。
他们两个,在“智力”上,实在半斤八两,不遑多让,现在,主宰他们心智的,是一种纯粹天然的“好恶”。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若往深一步说,他们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人,说到底是一种“动物”,任何一颗没有经过文化熏陶的头脑,做事往往是单凭本能的。
本能告诉傅沧骜,这个世界上除了夜璃歌,其他人对他不是厌恶,便是别有所图,包括那个长得极像他的男人。
本能告诉西楚泉,夜璃歌对他没有任何一丝情感,但至少有一点,她不会伤害任何人,尤其不会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
而他,如果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须得从傅沧骜身上,夜璃歌身上,学会很多的东西。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之所以一直表现得很“柔弱”,只是因为他还没有,也不愿意启用他那颗出色的脑袋。
倘若上天让他意识到什么,他也可以像傅沧泓那样,为一个目标,而逐渐逐渐变得强大,最后,震动天下。
……
夜璃歌默默往火堆里加着柴,脑海里迅速形成一些念头,或者准确地说,是步骤。
这是她长期在军队中养成的习惯,也是长期“学习”培养出来的高度自觉——发现危机、处理危机,再发现危机,再处理危机,使得她自己就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总是能根据身的情况,迅速作出最明智的判断。
这样的女人,真是可怕的,也唯有这样的她,能够独闯北宏皇宫,挟持傅今铖,能够帮助傅沧泓攻城掠地,最后登甚为皇,能够在璃国的朝堂上指点江山,傲视风云。
现在的她,在想什么呢?
自然是如何安置这三个男人。
在她眼里,这三个男人与孩子并无多少区别,他们不知道人世险恶,不知道人心叵测,不知道狂风暴雨袭来的那一刻,该往何处容身。
而这并不是最可忧虑的。
最可忧虑的是,她能奇异地感觉到,他们身上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哪怕是那个看似柔弱的西楚泉,倘若这种能量为歹毒之人所利用,无论是对他们自身,还是对这个世界,都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将他们引上正途,可这正途,又在哪里呢?
半蹲在岩石上的傅沧骜,也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可是眼里的神情,却再不似往昔那般单纯,而隐含着狂霸的气息,像是暴雨将至之前,从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
“你们——”夜璃歌忽然抬起头来,乍然接触到傅沧骜的目光,浑身不由一凛,面色瞬间冷然。
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傅沧骜瞬间收敛自己的真实情绪,意态重又变得慵懒。
“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低沉着嗓音,夜璃歌开口问道。
西楚泉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傅沧骜喉咙里咕哝一句:“那你呢?”
夜璃歌又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幅地图,随手摊开:“这里,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往西北是璃国,往东北是北宏,往东南是虞国,顺着这条江一直往南,则可直通海外……我们现在最紧要的事儿,便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不待她把话说完,傅沧骜便岔了进来。
他这话说得甚是流利,夜璃歌不禁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出洞穴看到他第一眼起,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变了,而且变得很多,尤其是眉宇间偶尔闪过的狡黠,竟然与傅沧泓有五六分相似,这让她很不喜欢。
一个傅沧泓,已经使她焦头烂额,倘若再来一个,估计她纵使下到十八层地狱,也摆不脱这对兄弟的生死纠缠。
不过现在,她还没心思计较这些个,再则,从另一方面来说,倘若傅沧骜真变“聪明”了,那么,她倒可以放心任他离去,不必再有任何的内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