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涔枫却“嗤”了一声,“莫说一个金瑞三公主,就算来他十个八个,又怎能敌得过夜璃歌?——夜家的女儿若能辅佐明君,璃国鼎盛于天下,只在数年之间,倘若夜家的女儿不肯俯就……这璃国的盛华繁华,怕只如元宵佳节的烟花,放放就完。”
“唐公子,”夜璃歌不仅板起脸来,“此处虽只我二人,但公子说话,仍需谨慎些,如此口无遮拦,公子就不怕为自己招来祸患么?”
“某也只是就事论事。”唐涔枫却一脸傲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其实,要说这京中清醒之人,第一当属夜天诤,人人都说他急着与皇室攀亲,是为了将夜氏的权势推到极至,某看他却绝非有私心之人,纯为璃国的百年大计——叹只叹,安阳皇家后继无人,如今江山社稷的安危,竟系于一女子!岂不可悯?”
夜璃歌听得大汗淋漓,如坐针毡,又瞅着外面天色已然黑尽,不欲久呆,故强笑着向唐涔枫拱手道:“唐公子,你我虽萍水相逢,却甚是投缘,今番时辰已晚,暂先别过,待来日有缘再会。”
唐涔枫也不虚留,站起身坦然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人生际会,贵在随缘惜缘,何必强求?”
两人遂联袂出门,各投东西而去。
却说夜璃歌,于满街灯火灿烂中走着,心中却像是压上一块铁铅,好不难受——想那唐涔枫不过一江湖过客,竟然将眼下的朝局看得如斯分明——安阳皇室后继无人!安阳皇室后继无人!现下,有什么事,比这更可虑?
四百年前,太祖安阳擎苍以三百甲兵起家,于众多的乱世枭雄中分得一杯羹,一手创建璃国,四百年间经十八代帝君,或贤明或庸碌,倒也安然享坐天下,传到如今,恰是第十九代帝君……
安阳涪顼,安阳涪顼,想起那个面容俊秀,却性格温顺的男子,夜璃歌心中况味复杂。
不说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单单他储君的身份,就让她不能不着实担一份忧。
再观璃国四周,北宏、虞国、金瑞,哪一个是好惹的?哪一个皇帝心中,不曾揣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鸿图霸业?偏生这位太子爷,成天只在温柔乡中打转,女子身上用功夫,何曾将目光去望一望天下,观一观那烽火狼烟?
就算她答应他,嫁入宣定宫,凭他的力量和本事,又岂能护得住她?护得住这物盛民丰,膏腴之地的璃国?
自来弱肉强食,普通凡夫俗子的生存尚是如此,更遑论各国高层之间,那看似不见,却从来没有断过的嗜血-拼杀?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枯树前头万木春,沉舟侧畔千帆过,放在何时何地,都是一样的理儿啊。
想起这些,夜璃歌的头便隐隐作痛,真的好想甩甩袖子一走了之,可她走得出这炎京城,却走得出偌大的璃国,走得出她心中那座樊笼么?
是。
她是可以不管不顾,什么君臣伦理,民心民意,甚至骨肉亲情,都抛置不论,可是,生在璃国,长于璃国的她,又如何能够,看着这片富饶的土地,被燎乱的战火吞没?
远去牧州从军为了什么?费尽心思与虞国周旋为了什么?潜往象城意图暗杀南宫墨又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这片天下的安宁么?
只要她活着一日,璃国始终便是她的牵挂——因为没有璃国,也便没有了她夜璃歌!
……
夜璃歌又一次消失了,只给她身为摄政王的父亲留下只字片语:女不孝,外游。
拿着那张薄纸,夜天诤唯有苦笑。
这一次夜璃歌消失得很彻底,居然连遍布整个璃国的夜家暗探,都找不着他们家大小姐的踪迹。
只因他们大小姐本事实在太大,易容化妆奇门遁甲无所不会,随便往哪个旮旯一钻,说不见,那就是不见。
夜璃歌去了哪里?
滇江,扁舟,月如钩,桂花酒。
女子提起酒壶,仰着对月,一口接一口不间歇地喝着。
你没有看错,她,就是夜璃歌。
行走江湖时落拓不羁的夜璃歌。
在庙堂之高,她是万众瞩目的九天凤凰;处江湖之远,她也能散淡如野鹤。
炎京,远了。
宏都,也远了。
安阳涪顼也好,傅沧泓也罢,随他们去罢,她只要做回从前那个夜璃歌,随心所欲,快意恩仇的夜璃歌,这天下爱归谁归谁去,她只要一个人萍踪浪迹就好。
喝得醉了,躺下便睡,直到月沉西天,东方渐白。
醒来时,却是在一沙洲旁,小舟浅浅地打着旋子,远处有渔人的歌声传来:“风起沙鸥乱,江急莫行舟,金鲤跃龙门,世间千万事,悠悠……花谢随水流,竿钓一江秋,坐饮红炉酒,天下兴亡事,且休!”
那歌声时而低沉,时而慷慨,时而豪壮,时而清远,却把个夜璃歌彻底听痴了——天下兴亡事,且休!
好一个且休!
若她在这里隐居下来,不去管世间喧喧,倒也真是桩美事!
想通这一层,夜璃歌从舟上跳下,信步走去,但见岛上草木繁茂,散落着数十间竹篱小屋,绕围的樊篱墙上,皆挂着鱼干海贝等物,散发着浓郁的腥气。
恰好撞见个负网归来的渔夫,夜璃歌便迎上去问道:“这位大哥,且请留步,这附近可有空闲的屋子?”
渔夫上下打量她一眼,善意一笑:“这位小哥,倒像是大都邑来的,是要短宿还是长住?”
“且短宿数日吧。”
“如此倒好说,前面不远处便有家木坞,专门用来接待外来客人,小哥自去,里边锅灶瓢盆,一应俱是全的。”
夜璃歌闻得,喜之不尽,向囊中取了一小锭银子,塞与渔夫,渔夫却固辞不受,哼着歌儿去了。
夜璃歌便转身往木坞去,到得近处,方发现那是一座建在水边的木楼,通共两层,下面一层倒有半截儿淹在水里,只有上面一层住得人,当下便踩着吱呀碎叫的楼梯登上二楼,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两个上半身脱得赤条条的男子躺在正中的厅屋里。
若是寻常女子,见了这等情形,必然张皇失措,然夜璃歌惯在军旅,现下又作男装打扮,故不甚介意,也不去打扰他二人,只在栏边倚着,遥遥眺望一江烟波浩渺,半湖日色粼粼。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方有了动静,一男子揉着惺忪睡眼,随意抓起件布衫披在身上,打着呵欠走出来,斜睨着夜璃歌:“喂,你,做甚么的?”
见他言语粗俗,夜璃歌却也不恼,当胸一抱拳:“大哥请了,听说这里是专管接待外来旅客的,可是如此?”
“是——”那男子又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这屋里的东西,你随意取用,每日里三餐粗淡饭菜,若吃不惯,可加钱另做,食宿一共每日五文钱。”
“五文?”夜璃歌倒是吃了一惊——不曾想这岛上花费忒低,当下从腰间摸出一只银锭来,递到那男子手中,“大哥且看着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