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柏的婚礼上的确宾客云集,黑的白的红的灰的,不管什么身份,不管有仇没仇,今天都给龚老大面子,坐下来喝杯酒。也有人是特意借这个机会跟平时攀不上关系的人物结识的,宴席一开,就看见这类人端着酒杯四处敬酒。
墨北年纪小,招待客人的事用不着他做,就连小客人们都不用他理会——担当大任的是不会踹亲戚家小孩屁股的墨洁。本来墨北是坐在姥姥旁边的,可是跟姥姥同席的大都是女性长辈,被她们给摸摸亲亲无数下之后,墨北只好说自己吃饱了要去玩,跑到门口去透气了。
这一透气不要紧,墨北居然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孙五岳正站在台阶下面和李韶姗说话,看李韶姗的样子像是出来逛街的,因为碰到孙五岳才停下来聊两句。李韶姗态度大方温和,孙五岳则是在努力大方,可是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还是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墨北决定去给小舅解围,便走上前去说:“小舅,我小姨父找你呢。”
孙五岳说:“哦,哦,这就去。”胡乱摸了一把墨北的脑袋,按着他后脑勺给拨拉到身前(他此刻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动作有多粗鲁),介绍道:“这我外甥,嘿嘿,小北,嘿嘿。”
李韶姗微笑:“你外甥长得真可爱。”
孙五岳:“可淘了呢,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嘿嘿。”
墨北后悔过来解围了。
李韶姗端庄地笑:“小孩子都这样的,我弟弟都快十五了还淘气呢。你瞧,我就站这儿跟你说会儿话的功夫,就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正说着,一个少年便跑了过来,不耐烦地抱怨道:“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停下了?我还一个人傻乎乎地往前走呢。”
李韶姗温和地说:“碰到朋友说两句话。你怎么跑得满脑袋汗?”
李韶姗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手帕给那少年擦汗,少年瞥了孙五岳一眼,毫不客气地问:“你想追我姐?我姐有男朋友了。”
李韶姗嗔道:“胡说什么呢,前几天自强开车带我出去玩,半道车坏了,他还不会修。幸好碰上孙哥,孙哥帮我们把车修好的,西服袖口都蹭上油了,我说要赔他一件他都没让。”
少年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用不着跟自强哥打小报告了呗。”
李韶姗不好意思地打了他一下。
少年说:“说完话没?快走吧,自强哥在电影院得等着急了。”
李韶姗只好向孙五岳抱歉地笑笑,才说了句:“再见。”就被少年拽走了。
孙五岳怅然地望着李韶姗的背影,手还扣在墨北的后脑勺上,浑然不觉自己把小外甥的头发给蹂躏成了鸟窝。
墨北也盯着李韶姗离去的方向,不过,他盯的是那少年的背影。
李维。
在前世,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墨北虽然已经到了英国,却仍然时刻恐惧自己还会被关回到那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去。同时,因为脱离社会好几年,刚一出来就到了完全陌生的外国,他要比常人花更多的精力去适应。繁重的课业、孤独的生活、自杀自残的冲动、经常会陷入自我唾弃和怀疑、对人群的恐惧……这一切都让墨北不堪重负,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姐姐。
直到某天墨洁跟他在网上视频,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突然从墨洁背后出现,亲昵地贴着墨洁的脸,向网络这端的墨北打招呼。墨洁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弟弟,她结婚了。
墨北又吃惊又尴尬,还有些伤心。他强作欢颜地跟姐姐姐夫聊天,这才知道早在墨洁初中的时候,对她一见钟情的学长李维就开始追求她了。年少纯真的墨洁很快就被李维给打动,但因为害怕被老师家长责怪,所以墨洁一直不敢公开这件事。直到她大学毕业,李维带着礼物上门见家长,孙丽华都还以为这是女儿刚交的男朋友,可见墨洁的地下工作做得有多好。
事实上,墨北能顺利出院、出国,除了墨洁和小姨的努力之外,李维也出了不少力。不过这些当时墨洁都没有告诉他。
就在墨北出国后不久,墨洁和李维结婚了。
错过了姐姐的婚礼,这让墨北很难过,更难过的是墨洁之前连提都没提过这件事,如果不是李维突然出现在视频里,那墨洁是不是还要瞒下去?
然而转念一想,这并不能怪墨洁。她恋爱的那几年,墨北自己的青春期过得混乱不堪,中间虽然一度回归家庭回归学校,但因为要跳级参加高考,他连睡觉的时候都用复读机在耳边放英语,根本就没关注过姐姐的事。再后来,他在大学里恋爱、出柜,把家里折腾得天翻地覆,最后折腾进了精神病院,更没有机会去听姐姐谈心。
至于婚礼,做为母亲,孙丽华肯定是要出席的。可如果墨北也参加了,只怕母子俩的怨气会将好好一场婚礼搅得乱七八糟。所以墨洁不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么一想,墨北就觉得自己的自私任性和自我为中心的毛病实在是可厌可憎。
他怀着愧疚的心理,几乎是急切地去亲近讨好李维,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姐姐在婆家受白眼——将心比心,如果姐夫有个跟家里闹翻、还住过精神病院的弟弟,那他也难免要怀疑几分姐夫的家教、健康、人品,尤其是这个弟弟还是个很多人都无法认同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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