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海哥喊他。原来他们已经打听清了她的底细,要给他们俩说媒的。
他来到火堆边,一听,就望着她“嘿嘿”直笑,说:“那你说——咱这一辈子打不了单身汉啦?嘿嘿嘿,行,行!只要你不嫌俺穷,开不来证明算啦,咱不登记也能结婚。今儿黑咱俩就睡到一个床上!刚才挣这5毛钱不买盐了,一会儿买喜糖吃。嘿嘿嘿……”
就这样,他们结婚了。他穷,不嫌她丑;她丑,不嫌他穷。她打心眼儿里满意他,把自己的温柔、贤惠、力气,都给他了,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还给他“生”了1个小手扶……
太阳落了,月亮升起来了。鹤妞伺候婆婆吃了晚饭。他自己吃不进去,就呆呆地坐在院里。
雷大妮儿来了,看见她的样子,体贴地问道:“咋啦?又生气啦?”
她说:“他说出来了。”
“说出什么来了?”
“离婚。”
“啧啧啧!这个没良心的!鳖孙上哪儿去了?”
“开上车出去了。”
“啧!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又跟那个骚货钻哪个玉米地里学狗咬架去了!”雷大妮儿自己搬个凳子坐在鹤妞对面,出主意说:“不跟他离!家里、地里,累死累活地给他干;老老少少从头顶伺候到脚跟儿,弹蹬得像个人家了,搭脚踢开?想恁美!富啦?发啦?十分家业有你七分呢!不离!打官司我替你打!”
鹤妞捧了脸,低下头。
“想开一点儿!咱不气,叫他气。今儿黑稻场里有坠子书,走,咱去听坠子去!”
雷大妮儿的话音刚落,真的就传来脚梆清脆的响声;再稍一细听,低回圆润的坠胡声,也呜呜咽咽地传来了。鹤妞不禁浑身抖了一下,那弦声和脚梆声竟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遥远,仿佛是从几十里之外,或者是从几十年以前流过来的,在心头缭绕,在耳边回环。唱坠子书出身的她一时忘了烦恼,搬个凳子就同雷大妮儿出了大门。
皎皎的月光照着打谷场。场里已经来了许多人,大部分都躺在稻草上,嘴里悠然地叼着烟卷。这是农村中最惬意的娱乐晚会。1983年,怪屯还没通电,虽然李大馍和李长范家都有电视机,但只是撵城里的时兴,摆那儿夸耀自己的富有,看不成。所以全村老少都来了,或坐或卧,打谷场黑瞎瞎一片。人们把劳累一天的筋骨放松到任意的程度,灵魂任那神奇美妙的说唱和弦音领进天国的世界里徜徉。
说书的坐在场中央的一条板凳上,一面踩梆一面拉弦。看他那摇头晃脑又绝不左顾右盼的样子,肯定是个瞎子。鹤妞本来已经坐下了,可她为了看清那瞎子,又拉起雷大妮儿往前挪了挪。她望着那瞎子,从那运弓踩梆的动作上,从那微微耸动的肩膀上,她竟越看越觉得像哥。
哦,哥,你死得好苦啊!她触景伤情,溢出了眼泪……
狂风,暴雨。“喀嚓!”一声巨响,路边的一棵大槐树从半腰里被刮折了。站在树旁的一个小男孩儿哭喊起来:“妈——妈呀——”
她跟爹背着坠子和行李,躲在路对面的一个草庵里。她一来就发现那娃了。人们都慌慌张张地奔跑着避雨,可那娃却站那里一动不动。
“爹,那娃哭哩。”她拉了一下爹的衣角。
“嗯。”
“喊他来避雨吧!”
爹就喊了几声。但那娃仍哭着,站那一动不动。
“爹,你去把他拉过来吧。”
“那是个傻娃儿。”爹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