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灵台点头微笑,望向贾敏的神色忽然一怔,充满了惊异之色,半日,开口道:“贫尼灵台,闻林夫人久矣,惜今日方见,请进来罢!”
一时进了殿中,径自去了灵台的禅房,各自坐在下面的蒲团上。
灵台一面命妙玉亲自给各位烹茶,一面静静看了俞恒一回,对俞老太太开门见山道:“贫尼已知老夫人来意,老夫人放心罢,令孙命格贵重,乃是必进凌烟阁的人才,并非所谓天煞孤星,只是世间巧合,世人一说,便成了真了,与他有什么相干。”
多年以来,世人皆说俞恒命硬,暗地里不肯和俞恒亲近,连儿孙亦如此,俞老太太心中虽然不服,奈何人人都这么说,俞恒因此性子愈发孤僻,不然她不会为了孙子千里奔波至此,只为了让灵台一见,想得些好话,或者化解,不曾想,灵台竟有此语,当真大喜过望,颤声道:“师太所言可是真的?我这孙儿并非什么劳什子天煞孤星?”
灵台微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俞老太太喜得浑身颤抖起来,一时之间,竟泪落如雨,拉着俞恒的手,哽咽道:“我就说,我孙儿这样聪明伶俐,哪里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可知我前言不谬。”
贾敏等人忙劝道:“有了师太这话,老夫人该当欢喜才是,如何反哭了?”
俞老太太转头看向贾敏,道:“我是高兴。你远在江南,尚且能听到一些,何况京城?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这么说恒儿,连带恒儿两个叔叔几个兄姊侄儿,无不为了这个远着他,怕沾了晦气,若不是我这老婆子还在,日日都得过来请安,怕连府门都不肯进呢!”
贾敏笑道:“如今好了,灵台师父如此说,明儿老夫人回去,活打他们的嘴巴子。”
俞老太太面上犹有泪光,听了这话却笑着点头,道:“极是。我已打算好了,明日就回去,也管不得什么黄道吉日了,非得让他们都知道灵台师父的批语不可。”
灵台在旁边喝了一口茶,瞅着林睿问妙玉话,又抱着黛玉给她看,听完与老夫人的话,淡淡一笑,又道:“人活于世,唯心而已,太过在意外物,反落了下乘,谁能为谁一句话活一辈子呢?正如今日老夫人进门所言,佛家说众生平等,偏生非要对香客分个高低贵贱,这便是空门不空,净地不净了。至于今日所批,若是一年之前老夫人来此,贫尼尚不敢如此言语,如今过来,贫尼却已然确定矣。牵一发而动全身,根由已改,何况全局乎?”
众人听得半知半解,一脸疑惑。
灵台转而看向贾敏,忽而轻轻一叹,道:“怪道贫尼观弟子妙玉命运似已不同,原来根由在这里。命运二字说来简单,却又玄奥,用了心,改了命,生机既现,运势也就随之变了,并非一成不变。夫人命中当无子送终,然而如今儿女双全,这便是改了命,变了运。”
贾敏顿时吃了一惊,忙道:“师父这话从何说起?恕我愚笨,竟是不懂。”
俞老太太欣喜于灵台给孙子的批语,却未曾失于冷静,闻言亦觉大奇,怔怔地看着灵台,不知她何出此言,难道是有人给贾敏改了命?
灵台数着手里的念珠,缓缓地道:“夫人身边自有人明白。天机不可泄露,贫尼今日此语,已是泄了天机,夫人莫要多问了,于夫人而言,今生平安喜乐便已足够了。不过,贫尼自觉见识浅薄,终究所知甚少,倒想会一会这明白之人。”
贾敏不禁笑道:“哪有什么明白人?便是有,也不知道。”
灵台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
黛玉彼时得林睿、俞恒、妙玉等人相围,笑靥如花,扯着灵台赐给妙玉的念珠不放,妙玉脸上浮现一抹焦急,低声道:“好妹妹,念珠儿不好顽,你松开可好?一会子送你别的顽。”说着便命小丫鬟拿了一挂圆润匀净大小如一的南珠串子来换念珠。
瞧了瞧南珠串子,黛玉笑嘻嘻地松了手,却只听得几声叮咚,只见那念珠竟断了,珠儿一颗一颗地坠落到地上,铮铮有声。
妙玉见状,登时面色惨白。
贾敏也吓了一跳,忙轻轻拍打了黛玉一下,道:“好好儿的,扯你姐姐的珠子做什么?”
黛玉扁扁嘴,将头一扭,埋在林睿怀里不理了,竟未碰南珠串子。
灵台却看了妙玉一眼,道:“不过是一串念珠罢了,贫尼还有好些呢,夫人不必在意,妙玉你也别恼。贫尼原说,你命中注定当入此门,如今看来,却是不准了。也是,这女孩儿来历不凡,虽是草木之人,但是今生不必受风雨摧之,何况你呢?”
众人听了,不觉怔怔出神,愈发不解了。
灵台端祥了黛玉半日,转头稽首合十,对贾敏道:“此女来历不凡,世间不独她一人,既到了这样的地步,便是天道,不必回顾前尘了。”
说着,长叹一声,道:“三生石畔绛珠愿,哪敌尘世金玉缘?”
一语未了,竟而起身离去,步履缓慢,却未曾回首。
见灵台离去,妙玉看了看众人,施了一礼,也跟了过去。贾敏此次原为她而来,见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在心里安慰自己,横竖还要在姑苏住几日,总会再过来探望妙玉,倒也不急于一时,方对此作罢,见小尼姑过来请吃斋饭,方扶着俞老太太去了。
俞老太太今日得偿所愿,容光焕发,言谈间轻快起来,笑声连绵不绝。次日一早,忙忙地便带俞恒别过贾敏,回转京城。
林睿和俞恒虽相处不多,却一见如故,分外不舍。
俞老太太笑道:“等令尊高升进京,你们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再者,就是你自己凭着本事效仿令尊,连中三元,也能留在京城,还怕见不到?”
贾敏一笑,也安慰了好些话,两人只得互赠礼物,约定下回再比武论文。
却说俞老太太带其孙启程回京时,林如海却在途中遇到了故人,不免请到船上相见,此人恰是当年曾被林如海请至家中,而后又劝回京城未曾错过老父仙逝的顾越,因宣康帝顾念老臣,忽然想起顾越放了外任,遂宣进京,升其为四品侍读学士,正带着家眷进京。
林如海未见其妻,只见了两子,问了好些话,又赠了表礼。
顾越呵呵一笑,举杯向林如海道:“那年我中了进士,偏生你却南下,我心中好生不舍,而后家中大小事故出了许多,在京城任了三年庶吉士又外放,咱们竟不曾再见。”
顾越兄长贪污受贿一案发了,宣康帝龙颜大怒,早已斩首示众,其家妻儿或是发卖,或是流放,如今顾家全靠顾越一人支撑,林如海心中明白,叹道:“我家人丁稀少,烦恼便少了许多,倒是难为你了。不过此时已然起来,老相国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顾越冷笑一声,道:“如今虽已瞑目,前些时候呢?在大哥身上,先父寄托了多少心血,哪知他竟做出如此辱没祖宗的事情来,连带一家老小抬不起头。我在京城也好,在外面也罢,哪怕兢兢业业,仍旧受外人怀疑,觉得我长兄如此,是否也跟他一般是个贪官污吏!也不知道父亲下面见到他,是不是斥责了他一番。也是圣人顾念老臣,不然我哪能高升。”
说着,瞅着侍立一旁的两个儿子道:“再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
一句话吓得两个儿子忙躬身应是。
林如海笑道:“我瞧令郎皆是老实本分之人,你莫要如此,令兄之事,与令郎何干?竟是好生教养为是,刚柔并济,千万别严厉太过,适得其反。”
顾越也笑了,道:“你儿子呢?这回进京没带进京城长长见识?也是,千里迢迢,没的劳累。还记得十几年前咱们在金陵,你给令千金攒嫁妆,如今可得女儿了?将来出阁的时候别忘记告诉我,我原本许过要给令千金添妆的。如今我家虽不如从前,当初分家的时候大半都给了大哥,我和三哥等人只得寥寥,但是给令千金添的嫁妆却是早就预备妥当的。”
顾越乃是粤海一带为官,远隔千里,通信不多,自然不知林如海已得了女儿,只记得在京城中间过的林睿,因此言语间难免说笑起来。
林如海笑道:“你且收好,别给了别人,过上十来年,也就用得上了。”
顾越闻言,忙道:“令千金今年几岁了?我还没见过呢!想是你回南之后生的罢?”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如今已经一岁了,花朝节才过生日。”
顾越扑哧一笑,一口茶险些喷将出来,道:“怎么这么小?竟然才一岁!亏得你还开口让我把东西留着,待到那日,已不知道破旧成什么模样了。”
林如海怡然自得地道:“那有什么?便是一根破布条子,你给的也是你的心意,我不嫌。”
顾越道:“你不嫌,我却拿不出手呢!”
拈了个果子入口,打发儿子出去,方问道:“怪道人都说世态炎凉,犹记得父亲去世后,大哥出事,我算是遍尝酸甜苦辣了。这几年在外面,鲜少听到京城里的信儿,你是最灵通的人,有什么稀罕事说说,好叫我心里有数,京城那些人,许多我都不如何相信呢。”
林如海想了想,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并未瞒着他。
顾越本是落拓不羁的人,这几年为官,已然收敛了许多,将来自己又要在御前行走,更得对宣康帝的心思了解些方好,听林如海娓娓道来,极多都是这些,不住点头。
顾越闭上眼睛,问道:“也就是说,太子殿下如今改了好些?”
林如海点头,他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真舍得已到手的银钱权势,心里着实佩服。
不过,这些多与他无甚瓜葛,瞧着他似能在扬州连任盐政,既然如此,何必搀和到这些事情里去,任由他们自个儿相争罢了,自己只需见过宣康帝便即回南,依旧处理盐务,远离京城,清闲之余,教养儿女为乐。
林如海忽然一怔,今生林睿来得出人意料,但黛玉却是如约而至,幼子也已有了罢?林如海算了算时间,上辈子黛玉满周岁后不久贾敏便查出来有了身孕,如今自己来了京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请大夫,若有,该当好生保养才是。
一女两子,他林如海这一世,当真对得起祖宗了。
不提他如何挂念贾敏,如何惦记儿女,一路上有顾越相伴,时常面江吟诗,对山作画,两人情性十分相投,虽然行程匆匆,昼夜兼程,仍旧乐业自在,不一日便到了京城。
林如海进京的消息瞒不过人,早有林家老宅的人来接了。
张大虎特地请了假,张大虎现今在御前当差,宣康帝喜他勇武,年初便升他为五品龙禁尉了,亦早知张大虎的身世,为此对林如海更加感到满意,若是别人早将如此人才收在门下以做仆从了,他却尽心教导张大虎,助其进京参加武试,高中后也不曾索恩,真为君子,闻得张大虎所请,批了他三日假,好生陪林如海一陪。
荣国府亦早得了消息,贾母忙命赖大带人去打听林如海几时进京,不料赖大却回来道:“姑老爷才下了船上了岸,家门都没进,便进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一二点才睡,结果下午补眠睡过头了,醒来便是九点多了,又不想熬夜,只好把之前写的两千字放上来,免费给大家看啦!赔不是中
听到林如海刚抵达京城便进宫去了,竟连家门都没入,贾母一干人等均是一怔,望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大孙子都是一脸深思,贾母疑惑地问赖大道:“怎么这样急就进宫了?姑老爷才到,也该休整一番,先递了折子后进宫才好。”
赖大忙道:“回老太太的话,说是宫里打发人接姑老爷,故而姑老爷才登岸就进宫了。”
忽然得到这样的消息,众人又是一怔,贾赦喜道:“竟派人来接姑老爷,可见圣人对姑老爷的看重,你可打探仔细了?”
赖大一脸笑容,知道这样的好消息能令贾母等人欢喜,遂他没命别人来回话,反而自己亲自过来,便是想讨贾母等人的好,道:“大老爷放心,打探得清清楚楚,还是圣人跟前的卢新卢内侍亲自带人去接姑老爷的。”
贾母眉头一皱,不似两个儿子这般喜不自胜,问道:“瞧着神情如何?是欢喜?还是不悦?若是欢喜,想来对姑老爷来说是好事,若是不悦,那可就不妙了。”
听了这话,贾赦和贾政等人顿时一愣。
见贾珠面露担忧之色,贾琏却不如此,反而露出一丝笑容,他最敬佩的人莫过于林如海,既然圣人在黛玉生日时赏下如意,又令林如海连任,便是言明对林如海极为满意,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压根儿不必他们家这些在朝堂上帮衬不到什么的人担心。
想到这里,贾琏又看了贾珠一眼,叹了一口气,年纪渐长,就越发明白自己一房在荣国府的处境,虽然他不喜贾政夫妇鸠占鹊巢,但是对于贾珠却是极亲密,贾珠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林如海待他好,他对林如海也是十分挂怀,只是好好儿一个大好人才,偏生在贾政夫妇的督促下,身体每况愈下,远不如从前,也不知道日后如何。
贾珠迟疑了一下,道:“以姑父那样的本事,不致于惹恼圣人罢?”
话音未落,便听赖大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瞧着卢内侍对姑老爷恭恭敬敬,满脸堆笑,又十分恭维的模样儿,便知姑老爷在圣人跟前的体面了。”
贾珠听了,喜道:“既如此,咱们便放心了。”
看到长孙如此,贾母满意地点了点头,贾赦贾政已是不能指望的了,如今唯有指望这些孙儿,若能得林如海照应,将来出仕便比旁人容易些,因此她非常乐意孙儿和林如海来往,不知不觉又看了在炕上顽耍的宝玉一眼,贾母心道若是林如海对宝玉和贾琏贾珠一样好,帮衬着宝玉,自己便放心了,毕竟他们家可得依靠宝玉呢。
贾母心中一动,好容易林如海来一趟京城,将来又不知何年何月才来,竟是等他进府后让他见见宝玉才好,宝玉如此聪慧,天资颖悟,虽然只有两岁,却已由元春亲自与之启蒙了,言谈举止更有灵性,比贾琏贾珠强了十倍不止,林如海见了定然喜欢。
贾母忍不住抱起宝玉,笑问道:“一会子你姑父来了,可得记得叫人,伶俐些。”
众人均不知贾母的心思,都为林如海暗暗感到欢喜,贾赦回到东院,忍不住又对着窦夫人夸赞林如海,感慨道:“不过十年罢了,妹婿竟做到二品大员了。”
窦夫人正看着迎春认字,闻言头也不抬,道:“姑老爷当初可是考中了状元呢。”
贾赦一听,又是一阵叹息,不觉看向贾琏,说道:“什么时候你也考个状元回来,到那时咱们家就是光宗耀祖了,你爷爷在九泉之下必定十分欢喜。”
贾琏笑道:“儿子这举人老爷是白得的,考举人的火候都不到呢,倒想着状元了。”
贾赦顿时没了精神,半日方道:“你如今也大了,太太什么时候跟老太太商议商议,该叫人去陈家请期,琏儿该成婚了,总不能这么着。”
听贾赦提起自己的婚事,贾琏忍不住有些羞涩。
窦夫人抬起头,嘴角掠过一丝嘲讽,这一年来,她越发看出贾母的偏心了,道:“急什么?早着呢!我瞧着得等珠儿成亲,才能轮到咱们琏儿。上回我已问过老太太一回了,老太太说,长幼有序,珠儿已定了明年二月的日子,咱们只好再等一年罢。”
贾赦听了,皱眉不语。
却说林如海弃船登岸时,先见了张大虎,正和顾越话别,又向他引见张大虎,便有卢新前来接他进宫,带来了宣康帝的口谕,让他即刻进京。林如海忙打理一番,又嘱咐张大虎回家等他,别过顾越,方随着卢新等人上马,匆匆进宫去了。
穿过重重守卫,林如海方来至大明宫前,此时朝会未散,卢新便引他去偏殿等候。
刚刚坐定,卢新命小太监上了茶,笑道:“林大人稍等片刻罢,里头正在议事儿呢,老爷先前交代了,待议完事儿,等人散了,单独召见大人。”卢新几年没见林如海,性子磨练得愈发伶俐了,最是明白宣康帝的心思,对林如海自是百般奉承,千般恭敬。
林如海谢了恩,在上茶小太监退下之际,摘下身上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放在茶盘上。
小太监只觉得手里一沉,便知荷包里装的是金非银,且数量不少,他看向卢新,见卢新点了点头,方欢天喜地地捧了下去。
卢新脸上笑容更盛,悄声对林如海道:“林大人不在京城里,不知道如今老爷对太子殿下越发满意了,想着快到太子殿下的生日了,便赏了一个金镶玉如意给殿下,和那日赏给令千金的如意一般无二呢,倒把旁人羡慕得不得了。”
林如海何尝不明白卢新话里的意思,感激道:“多谢提点。”
卢新还欲再说,便听说里头散了,忙引着林如海出来,自己进去禀告。
林如海在外面等候时,四面皆静,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却见王子腾从里面出来,不由得眸光一冷。王子腾退出大殿,冷不防一转身便看到林如海立在眼前,顿时一怔,随即一笑,缓缓地朝林如海的方向抬起手,遥遥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