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在饥肠辘辘、接近弥留之际,听到孟广禄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居然卖了五口棺材,挣了二十八两银子……”
因此一咬牙、一跺脚,又活过来了。
没有让那口气断下去。
于此可见金钱魔力之巨大,无与伦比。
姚氏跟在后面,有心没肺地附合说:“我的老天爷,要照这个进度来,用不了两三年,咱们准成为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富翁!”
按理说,卖棺材和开药铺的,若是生意兴盛,是不应该庆贺的。更不宜张扬。因为笑脸的背后肯定有哭声回荡,得意的反转面却有人倒霉。
所以一个好医生的标准永远不是当场治好你的病,立竿见影,而是持续而不间断为你治病。
治好这样有这样。治好头痛有发烧。
最后你一面说“谢谢”,一面傻咧咧送上锦旗:当代华佗!妙手回春!
他用绝不超过一百副药治好你的感冒。
然后胃坏了。
用绝不超过五百副的药治愈胃病。
然后肝坏了。
再用绝不超过一千副的药修复肝脏功能。
然后心脏坏了。
支架吧。国产四万,进口八万。国产的顶五年,进口的顶十年。这样你的生命里程终于有了具体的日期,而后每天在哀怨与恐惧中度过。
随后胜利迁移,大踏步出发,去往下一个国营单位报到——阎王殿。
遗憾的是一去不返,任重道远,不发售回程车票。
可也是,这世间,做生意没有不喜欢赚钱的。
棺材铺老板也一样。
三个月不开张,买卖凄惶,三餐不继,顿顿喝稀粥、啃咸菜,他心里在想些啥,又有谁知道?如孟掌柜这样素质低下、道德稀缺的人,在喝了点闷酒之后,说不准就会躲在屋里,对着老婆姚氏偷偷地抱怨:“他奶奶的,一个个活的这么硬朗。都多长时间了,也不死个人——还让不让老子活!”
所以在有些时候,对人的仁爱与道德估计过高,也是一种罪孽。
在那年,具体应该是元至正二十六年,云破月在螃蟹镇马可波罗胡同(那时候人们时兴取外国名字,既洋气、又时髦,既文雅又响亮,例如伊丽莎白大街,麦当劳内衣店,乔治三世酱油厂,查尔斯WC)广禄棺材铺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旅。
他后来醒转过来的原因应该归罪于孟老板嘴里不住叫嚷的“二十八”。
一天卖了五口棺材,挣了二十八两银子。
二十八。
现在看,无论怎样去理解,这都应该是个吉祥数字,却为孟广禄带来了厄运。就像西方人眼中的“十三”和“黑色星期五”,不管怎样应对,总有些凶险和神秘在里头。
当时一枚铜钱可以买两个包子。四十八枚铜钱可买一只烧鸡。三十枚不到可购置一副鹅半扇。
二两银子下饭店,也能吃上一顿四菜一汤的酒席。
考虑到当时在特定的环境下,还处于战争状态,因此扣除因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物价水平全面而持续的上涨等诸多因素,二十八两银子的消费能力,如果精打细算、能省即省,一个普通的家庭,大约能够生活一年。
这就难怪即便饿得半死不活者,一听到银子,也能从死亡线上火速返回!
广禄棺材铺前阴气重重,杀机笼罩。
因为在云破月清醒并支撑着坐起来的那一刻起,孟广禄夫妇的生命之钟就开始进入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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