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水还不曾用完,痛已全止,又隔了一会儿,青灵丹药性发作,人更舒服。除非伤势太重,看去便起床都能够了。现在楼下酒筵准备停当,请老弟、蓉妹先饮几杯,随意点心,等人到齐畅饮吧。”说完转身先走。公遐想要跟去,公明回身笑道:“我们这样都是性情中人,没有嫌忌。蓉妹是你未婚夫人,理当照应。我还有点闲事,稍微一转就来,请代我陪蓉妹同去好了。”公遐自从初见,便看出公明说一不二的性情,只得谢诺。
林蓉早乘公遐跟出和公明谈话之间,揭开薄被一看,伤口早已包好,肿也全消,试一用力,竟和好人一样。只裤管去掉半截,袜上有血,好在主人均有准备,二村女正含笑送过。知道村中人都一样,无什高低,笑道:“多谢二位姊姊,我如能够走动,便不敢奉劳了。”说罢,朝公遐使一眼色往门外等候,先将夹裤和袜换好,见那布鞋甚是舒适合脚,尚是新的,间知内一村女所赠,忙即称谢。穿好下床并无苦痛,只是腿稍发麻,没有平日走得快。正向二女推谢,公遐闻声回顾,见她下床走动,忙往劝说:“蓉妹刚上伤药,如何可以下地!”林蓉见他力劝不已,嗔道:“我分明没有丝毫痛苦,偏要当我病人看待。主人全村同乐,共赏中秋,大家高兴的时候,却叫一个病人坐在那里,既煞风景,自己也不好意思。你再强迫,请你婉谢主人,我不去了。”公遐见她似真生气,又见林蓉果是行动从容,并非勉强,并说再不相信便要跳纵几次,以示不假,哪里还敢再劝,只得帮助辞谢。二女看出林蓉伤好,也代高兴,同说初愈不宜劳动,要扶了去。
林蓉固辞不允,只得称谢,由二女扶了同行。
公遐跟在后面,刚下平台,便见下面灯月交辉,大片桂花林中生起了好几十处行灶地火,到处都是酒席。桂花树上都有纱灯。男女老少十九坐满。那两只老虎业已吃饱,一只坐在一株大桂花树下,一只蹲伏在临水一座高约两丈的怪石崖上,仰首望月,威猛如画,四外还有好些男女幼童环绕不去。当中空着一张大圆桌,席已摆好,公亮、虎女刚由身后绕来。虎女见面笑说:“蓉姊果然好了。这灵珠散药粉只听恩师说它灵效,初次应用,没想到好得这样快法。”公亮接口笑道:“我早看出伤势不重,寇兄关心太切,虽未明言,恐还不甚相信呢。”虎女笑道:“你晓得什么,蓉姊伤虽不重,也被打穿一洞。因狗淫贼彼时还想生擒,未下毒手。所用暗器还没有小指头粗,像是一枝两头粗细相同的弩箭,恰打在小腿肚上,终算运气,没有伤筋动骨,稍偏一点,便不残废,也决好不到这样快法。”公遐、林蓉早商量好,一同重又举手称谢。虎女笑说:“这有什么,不值多提。”随即走过,笑对二村女道:“我扶蓉姊走吧。”林蓉又向二女称谢,并请同往入席。二女笑答:“我们今夜都是每家人各自一桌,只有大爷。五爷他们几弟兄没有女眷,弟兄叔侄六人同坐。今天又添了几位佳客,怎坐得下?我姊妹另有坐处,恕不奉陪了。”说罢作别走去。林蓉见二村女年约十六七岁,各穿一身新布衣,虽然朴素,但都天真直爽,对人亲切。想起恶霸庄中那些土人家的儿女,不是形容枯瘦,面有愁色,终年劳苦,受那活罪,稍微顺眼一点便被恶霸主仆强抢了去,供其蹂躏,两下一比,真有天堂地狱之分,像这样天真活泼,面上常挂笑容的,自到巴贼家中将近十年,一个也未见到过。似此万恶,焉得不败?心正寻思,公亮已引三人去往席上坐定,依旧对对成双分坐两旁,上下首全都空着。跟着公明走来,四人刚一招呼,便听马蹄奔腾之声,公亮笑说:“五弟、七弟他们来了。蓉姊脱困经过我们还只知道大概,等人到齐再谈,省得说两遍吧。”说时蹄声已近,似已停止,隐闻来路竹林那面众人欢呼问答之声。这时,各处花树下男女村人均已入席坐满。每三五家人合有一处行灶。所有酒食均已准备停当,分别摆好,只有一些热炒,照例轮流掌管,分班人席。
娄、秦诸侠平日原是照样轮值,并无例外,惟独中秋佳节,因是昔年诸侠结盟,全村分配田产最高兴的纪念日子,人情格外兴奋。村人想起为首诸侠,一是将自有大片产业全数分配众人,一是由山外带来许多有用必须之物,按人分赠。由此领头,共同力作,兴利除害,将这一条山谷全数开辟出来,成了人间乐土。四人文武双全,本领又高,终年和众人一样劳逸相共,出力却是最多。近年经众请求,方始专教村人读书习武,不常亲身下田,但是一有闲空,照样动手,难得休息。否则便去西山窥探恶霸虚实动静,以防未来之害,反比众人更多劳苦,俱都万分感激,心中不安。几次聚众请求,无论如何中秋这一天不要诸侠再做粗事,率领全村的人快乐一日夜,纪念这宝贵的佳节。遇有远客来访,除诸侠作陪外,照例应由空闲无事的老弱妇女随同招呼待客,做些杂事。因此每年中秋这一天,尤其是在月明宴会之时,诸侠必受全村的人礼敬,赏月赏花,安然坐享。并还特备有一个小行灶,选出两个善烹调的好手掌管。菜虽一样,味道较好。因为人多,除几佯现炒现吃的菜面外,不是蒸在火上,便是早已制好现成之物。因这一顿酒原为花好月圆,大家快乐,共庆秋收,使全村的人借此一会增加情感,多赏玩些时,与寻常酒肉豪饮不同,历时甚长。好些菜肴俱是野味,冷盘居多,荤素俱备,早已满满摆了一桌。
娄氏弟兄知道虎女、林蓉早已腹饥,公遐从天明后也未吃过东西,略微表示歉意,一声招呼,远近席上的人立即起立,同声欢呼,正向双侠致谢,互相庆贺,说那勉励庆祝的好话,秦氏弟兄叔侄连同十多个壮汉业已兴冲冲走来,村人重又欢呼了一阵,各自归座。当中圆桌加上秦氏弟兄叔侄共是九人。下余少年多有父母家属已各分头走去。主人随向新来男女三人举杯相劝,在座都是少年男女英侠,只公明年纪最长,也还未满五十,除秦正外年纪都在三十以下,少年豪爽,又不拘什俗礼。秦真两次向着公遐、林蓉想要开口,均被公明止住,说大家都饿,吃点东西再说。转问:“谷外防守的人今夜恰巧有事,不能回来加入盛宴,可曾见他换班?”秦氏弟兄笑答:“他们都说香粟村终年太平安乐,何况仇敌人多势盛,事关全村人的生命财产,就多出点力也是为了自己和公众的利害,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反说夜景更好,今夜云白天青,月华朗洁。知道这里吃上一半,便要派人换班,他们这四处十四个人异口同声再三托我带话,叫换班的人不要去,只将酒菜送些前往。他们业已商量停当,就在那几处山崖上登高赏月,一面把守眺望,以防敌人暗中扰闹,非但不肯换班,并说两头往返吃不舒服。我看就由他们去吧。”
公明笑说:“这几位弟兄果然真好。难得我们全村的人都是一样心思,不论何事都比自己的事情还要认真。尤其关系公众的事,哪怕一草一木也都用心爱护,当成自己所有,遇到难事,抢先出力。三弟可曾对他们把话传到没有?”公亮在旁插口道:“我方才还想到西崖顶上和他们一同赏月防守呢。”虎女笑说:“我崖上没有去过,和你同去如何?”
公明还未及答,秦真道:“你、位都不要去,我保贼党今夜决不会来,至多半夜里见他出来的人全数失踪,无一生还,派些贼党满山搜寻踪迹,也只在两山交界方圆十里之内。他离这里有好几十里,相隔大远,虚实不知。听说内中新来两个老贼,最是多疑,行事慎重,力主巴贼暂时以守为攻,只在贼巢山谷内外设下埋伏诱敌,非但不到我们这里生事,连两山交界都不许下人越过。并劝巴贼将隔远一点的土人全数移往庄前山谷之中,非等探知我们虚实,估量一举必胜,方始下手发难。巴贼为了所约请的一些恶贼狗盗全数赶来,并有好些闻名多年的凶险人物,因听东西两山这等富足,不请自来,并不一定投靠巴贼。本意是想将我香粟村强占了去,将为首诸人和有点本领的全数杀光,由他们来此霸占,作为永久盗窟,居心狠毒。巴贼一听既可去掉他的眼中钉,并还多上好些同党,以后东西两山合成一体,势力越大,更可为所欲为。来的贼党又多,今夜还有几个最厉害的人物许要赶到,因此大设酒宴准备接风,到十八才完。巴贼庄中方圆好几顷的地面到处张灯结彩。来贼中又有一个土豪,日前本想召集同党庆赏中秋,忽听有一同党犯了大案,将他这窝主交出。省里知他名为武举富豪,实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正调官军追来搜捕,风声万分紧急,恰巧巴贼上半年为了我们两次求他相助,双方早已勾结,交情又深,因此连夜变卖田产,带了多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连家属和同党一齐偷偷逃来山中。为想结纳巴贼,日前准备的许多花灯也全数带来。可笑官府无能,只会贪污,虐待人民,这样凶恶的大盗非但事前走漏风声,被贼党得信,有了准备;行动更极迟缓,贼党前数日已得到风声,表面不动声色,暗中下手,直到所有财产卖完搬光,连那许多花灯俱都从容运走,只剩下大片没有卖的房舍园林。因其走得巧妙,便城中官府地方均未惊动。贼党因防引鬼上门,并还设下疑兵,故意分出些人打了他的旗号一路招摇,大队人马往僮关方面驰去。到了无人之处再行分散,轻装简骑往黄龙山绕来,不是一齐上路。四姊昨夜所见,只是那坐地分赃的土豪和为首有限几贼,余者三三两两和许多车马衣物金资尚在后面。听恶奴口供今日陆续到了不少,还有好些要黄昏前后才能赶到。巴贼对那几个老贼最是恭敬,此时忙于接待。当地花灯甚是豪华,已成了一片灯山火海,比哪年都好。照此情势,贼党绝不会来,我们何必多此一举?何况寇兄和二位姊姊刚来不久,还有许多话说,等我把话传到,将酒食与谷外防守的人送去之后,大家吃个酒足饭饱。天色如早,好在虎行极快,新收那两匹野马也还神骏,长力甚好,我们同去贼巢附近看那花灯到底如何讲究,就便察探敌人虚实,把那几个死贼人头挂在西山交界树林之中,叫他晦气扫兴,省得骄狂太甚,目中无人。诸位兄长姊姊你看可好?”
虎女刚含笑点头,秦正首先说道:“七弟真喜多事。我们在此赏月清谈,良友远来,一见知己,又遇花月良宵,岂不有趣,何苦半夜三更远出惹事!”公明笑说:“其实两山交界高峰危崖甚多,专看花灯原是无妨。贼党今日欺人太甚,乘他聚众行乐之时给他一个警兆,挫他锐气,也是快事。他将三弟。铁汉擒去吊打,一看铁汉体无完肤、周身糜烂的惨状,我便恨透。既已破脸为敌,便我不去惹他,早晚他也必来,怕不了许多。
不过,打入一拳须防一脚。仇敌人多势盛,我们虚实还未尽知。那些死贼人头如挂西山交界,还嫌稍差,至少也将方才老贼人头与他送去,才使他知我们厉害。但是此举做得太凶,巴贼仇恨越深自不必说,便那新来贼党也必因此激怒。由明日起从此多事,转不如暗中戒备,来贼就杀。巴贼见所派贼党一到东山便即失踪,空自惊疑,却不知我虚实,暂时越不敢动,我们却可从容布置。这样做法比较稳妥省事得多。”秦正方说:“大哥之言有理,我们此时不宜轻举妄动。等我明日赶往长安城内,请云老先生代约几位能手,连他老人家一齐请来,多几个帮手要稳当些。”秦真慨然说道:“五哥虽不怕事,就想寻人帮忙。我们全村的人哪一个不是帮手,何必寻什外人?照恶奴所说,贼党虽多,最厉害的只有二十多个,余者都是那些饭桶武师恶奴,算在一起也不过一二百人。而西山那许多土人无一个不是他的仇敌。别的不说,单我东西两山这许多人的怒火,烧也把他饶死,何必多虑,大哥方才所说,乃是目前秋收还未全完,反正贼党万恶早晚消灭,在未探明虚实一击必胜之前不愿激怒,浪费我们人力,并非怕事。其实三哥此次和他仇并不深,我们还是吃亏的一面。只有四姊和他为敌最是厉害,又都现在表面之上。要是我们在天明前赶到,乘着贼党酒色荒淫作乐狂欢之后,巴贼人已疲倦,新来贼党不知地理,出其不意,将那十几个人头一齐给他送进庄中,挂向树上示众,再请二位山君怒吼几声,当时赶回,非但大快人心,给他一个大晦气。他必当是四姊所为,心虽恨毒,无奈安乐洞森林阻隔,绝壑前横,山高路险,贼党多大本领也无法进去。由此见一个杀一个,杀完不令看出一点形迹,我们人、虎也不再露面,使其疑神疑鬼,以为四姊天人,这个强敌比我们还要可怕,暂时决不会来侵犯。我们却可待时而动,岂非绝妙?四姊虽非外人,我们闯了祸却给她树敌,太不好意思罢了。”公亮方说:“四妹与我们情同骨肉,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何况她和巴贼仇怨已深,本不两立,顾忌也没用。不过事情大险,还须从长计议,就是要去,也不应在今夜,以免扰我们一年一度的盛会。”
公明见虎女那样心直口快的人,坐在一旁静听秦氏弟兄争论,微笑不语,忽然心动,笑说:“大家先不要争,好在贼党花灯要过十八才收。现有蓉妹知道一点虚实的人尚还未问,何必这样忙法。”林蓉凄然落泪道:“妹子总算死里逃生,保得一条性命。家姊为护妹子想必也被狗禽兽惨杀了。”公遐见林蓉泪随声下,向其劝慰,想等酒后再说。
虎女接口笑道:“反正都要说出,转不如痛痛快快听她说完再行畅饮,了一件事。我们大家也可知道贼党虚实。”公亮接口道:“我们本意,大家忙了一日未吃东西,打算吃完再请蓉妹谈说经过。不料大哥随便一问勾动伤心,事已过去,不必悲苦,请蓉妹和我们先吃一点东西再说如何?”林蓉强笑答道:“多谢诸兄好意。妹子先实有点饥饿,方才上菜时业已吃了不少。此时想起家姊虽死得惨,也是咎由自取。诸位兄弟姊妹急于知道贼党虚实,便妹子也想此事不是寻常,理应先说,以便早作准备。我们且吃且谈也是一样。”虎女首先赞好,林蓉经公遐和众人一劝,也将悲怀收起,详说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