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随凉大人去过一次,不过那次只是奉旨诛杀叛将,并未待太久。”
“诛杀叛将?我怎么没在旧案卷宗里看到过?”
陆休看了我一眼:“军中之事皆由皇上直管,那次也是因为皇上信任钦臬司,才令凉大人与我前去行事,卷宗里自然不会留存。”
“哦——”这样的话,就算我再好奇,陆休也一定不会告诉我关于诛杀叛将的细节了。
我想了想,一时心血来潮,又问:“假如有一天皇上让你杀我,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你一不杀人放火,二不通敌叛国,皇上为何要杀你?”
“假如,假如。”
陆休没理我,继续埋头刷马,我也只好讪讪一笑,跟着忙活。
收拾妥当,我们二人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各自赶路。我连走了五六天,才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巴州的城门。
巴州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只是山脉相连,地势高低起伏,行走起来更耗体力,不过百姓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个个悠然闲适,看起来过得很是惬意。
为了赶路,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进城后忙找了一家小店,要了碗抄手。可是,待小二端上来时,我不由得有些发愣,陆休说此地喜食辣果然不假,连抄手都红油油一片。可都到了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我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却发现这样的辣味抄手异常好吃,我连吃两碗,这才满足地准备结账走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走进店里,也不吃饭,而是站在大堂正中央,手持一叠纸大声道:
“造化不公,斗士受苦。一人得道,全家无助。慨之叹之,人心不古。又闻旧曰:政猛于虎。这边奋勇,揭恶无数。那厢龌龊,胁人为虏。赞我英雄,无愧乡土,可怜父儿,横遭荼毒。妄加之罪,何觅其故。道礼法义,视若无睹。财本外物,何谓有无?悲乎此辈,人为利腐。眼见凶煞,心已无主。日渐昏黑,群魔乱舞。世隐世理,纵恶无度。人既无力,请降天怒!”
这一席话听得我莫名其妙,看看四周,其他食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随意瞟了几眼便又继续吃饭,而那人也不再多话,开始挨桌分发手上那些纸。
我接过一张,抬眼一看,正是他方才所诵之辞,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瞬间想到魏玉的新作,虽说一在大京,一在巴州,但同是当街散发诗文,而且内容都带有挑唆民愤之感,总觉得二者有几分相似。
于是,我向邻桌食客问道:“大哥,这是在说哪位好汉?”
“除了于献还能是谁?”那大哥看看我,“你是外地人吧?”
“是,我去赤县投亲,大哥,这个于献又是什么人?”
大哥也是位健谈之人,索性放下了筷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于献本是巴州东临县衙笔官,负责替县长草拟城建水利方面的文书,为人踏实寡言,做了许多年也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谁知,就在年初,于献却做了一件响动很大的事——他点名道姓地斥责东临街长王德文私自将人畜粪便倾倒于河边。
按理说,人畜粪便都应由各地街长统一收集,或妥善填埋,或堆肥浇田,可巴州山地甚多,耕田较少,东临的耕田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堆肥浇田也用不了许多,而拉运填埋又耗资颇巨,于是,王德文便偷偷将这些腌臜物拉到城外河边倾倒,还照常向官府申报填埋花销,从而中饱私囊。
可城中百姓吃水都指着这条河,虽说水自城外流入城内,再渗入地下,从井中打出时,已恢复了清澈透亮,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想想还是令人作呕,而且久食此水,谁知会不会得什么病。
好在东临县长汪守重是个雷厉风行的好官,查清于献所言非虚后,立即将那王德文撤职入狱,重立街长,并加派人手监督其每一笔开销,还给于献升了一级,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
然而,王德文并不是什么普通百姓,王家族人甚众,从官,经商,做匪,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于是,这半年多来,于献吃尽了苦头,不是官服不翼而飞,就是房子莫名着火,最离奇的是,他家中的老父稚儿竟双双失足跌入河中溺毙,如今家中只剩了他和发妻。
听到这里,我怒道:“这分明是王家人挟私报复!于献为何不报官?”
大哥撇撇嘴:“整个东临谁不知道这是王家人干的?可什么证据也没有,就算报官,又能怎样?再说,王家人那么多,官府出面也顶多抓一两个,到时候于献的处境肯定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