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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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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乱从南宫蔓延到北宫,眼下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洛都。一片动荡不安之中,北寺狱却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阴暗的牢房内,寒意侵人,往日充斥其间的臭味和呻吟声仿佛被寒冷冻结,一片死寂。

    唯一的热源来自于夹道之旁的隔间,土坑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几名内侍挤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木架上吊着一名囚徒,他身上印满烙痕,这会儿垂着头,肮脏的头发沾着发干的血块,分不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甬道两侧的囚牢内,那些被人遗忘的囚犯或坐或卧,僵硬的肢体犹如死尸。

    牢狱最深处,有一个狭小的天井。吕雉就坐在天井下方一张草席上,她一手支着粉腮,带着一丝倦意,望着从天井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华丽的宫装拖在沾满血污的泥地上,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还以为太后会去永巷,没想到会来北寺狱视察。”程宗扬揶揄道:“真有闲心啊。”

    吕雉淡淡道:“把我打入永巷,你们就会放心了吗?”

    “放心,怎么不放心?”程宗扬道:“只要太后无恙,不管是在天涯海角,我都放心。”

    吕雉轻叹了一声,“自从先帝驾崩,哀家垂帘听政,把他的两名宠妃投入永巷之后,我就起过誓:有朝一日,哀家失势,宁肯死在北寺狱中,也绝不在永巷苟活一日。”

    说着她坐直身体,扬手将一柄带鞘的长剑插在草席前,淡然道:“谁来取哀家性命?”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往吕雉身后瞟了一眼。这妖妇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不会是有诈吧?

    吕雉身后站着一名太监,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整个身体都被阴影笼罩,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自己左有卢五哥,右有秦奸臣,前有单常侍,后有赵长史,外面还有朱老头那个老东西押阵,这样的阵容足够在六朝横着走,别说一个老太监,就是来一打也不怕。

    寂静中,一只骨节毕露的大手伸出,握住剑柄。

    吕雉露出一丝鄙夷,“一介奴才,你也配拔剑?”

    “奴才生为刘氏人,死为刘氏鬼。”单超沉声道:“圣上遇害,奴才早该死了。待斩杀太后,为先帝报仇,奴才自当伏剑自尽。”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吕雉大笑道:“来杀了我吧。好让世人都知道,是天子的奴才手刃太后。让我那乖儿子在九泉之下背上弑母之名,真是一个忠心的好奴才!”

    单超面沉如水,握着剑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赵充国分开众人,气势汹汹地挤到吕雉面前,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横眉竖目地怒喝道:“你嚣张个啥?”

    吕雉瞥了他一眼,“若哀家没有记错,你是车骑将军府中长史赵充国。当日北原一战,你率死士突围,身被七创,尤自血战不已。战后长水校尉吕戟抢夺你的功劳,最后是哀家特旨擢拔你为长史,放在金车骑门下,保命了你的性命。”

    赵充国叫道:“若不是你们吕家人克扣军饷,把大黄弩改成腰弩,老子用得着突围吗?行啊,你把我的命保住了,我那些兄弟呢?跟我一起突围的五十人,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吕戟呢?照样升官发财!我赵充国好歹也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升个官还得拿命去换?我这么有勇有谋的人才,当个长史还得承你的情?我憋屈不憋屈啊!”

    “吕戟收你为亲卫,你不干;升你为都伯,你也不干。为什么?”

    “我赵充国堂堂大汉军士,不是给吕氏作狗的!”

    吕雉厉声道:“那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又想忠于汉室,又想当官,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赵充国冷不防被噎了一口,哼了两声,硬没找出话来。

    “充啥大头蒜呢?”卢景讥笑道:“两句话就被人堵回来,还天天吹自己口才了得,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皇图天策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充国使劲指了指吕雉的鼻尖,最后撂下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吕雉望着卢景,“岳鹏举欠我的人情什么时候还?”

    卢景道:“你说王真人的左武军?这人情算不到岳帅头上吧?”

    “若不是看在岳鹏举的面子上,哀家凭什么让王哲独领一军?”

    眼看卢景也要吃瘪,秦桧挺身上前,挥臂高呼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伙别跟她废话,我先捅她一剑,大伙再一块上!”

    吕雉喝道:“叫你主子来!”

    程宗扬摸着鼻子走到吕雉面前,叹道:“商量一下,你自杀得了,咱们都别麻烦了,成不成?”

    吕雉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冷冷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真没想到,哀家居然会死在你这小人手里。”

    小紫道:“程头儿,有人说你是小人哦。”

    “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跟死人计较什么呢?”

    “那可不行。”小紫道:“谁也不能说程头儿小。”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吧?”

    “找个理由嘛。”小紫说着去握剑柄。

    “放着我来!”程宗扬不想让死丫头平白沾血,赶紧拦住她,把剑柄抢到手中。

    赵充国干咳一声,“差不多得了。咱们可说好是请太后移宫的。”

    “我改主意了。”程宗扬瞟了他一眼,“你要拦我?”

    赵充国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拦不住啊。那啥,老五,给我一拳狠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赵充国抬头给了自己脑门一拳,然后仰面倒下,嘴里嘟囔道:“我啥都没看见啊。你们赶紧着,这地上凉……”

    程宗扬握住剑柄,一把拔出,然后就怔住了。

    鞘内只有半尺长一截断剑,断口上刺着一张道门符箓,只是上面没有绘制符纹,空白的符纸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吕”字,字迹宛如滴血一样,红得刺目。

    “王哲独领左武一军,十八年间,征战万里。外起边衅,内伤国体,哀家一忍再忍,却忍到让人把剑送到枕侧——左武军以为我吕雉是好欺负的吗?”

    程宗扬一脸古怪,“有人用断剑威胁你?”

    “何必装傻?”吕雉扬起玉颈,“来,杀了我吧。”

    程宗扬执剑看了许久,心绪像潮水般起伏不定。虽是断剑,亦可杀人。自己一剑挥出,自然是一了百了,反正左武军覆没的元凶就是吕氏,杀了她,也算为师帅报仇了。况且吕雉拿柄断剑,扎张符箓就硬说师帅威胁她,自己凭什么要相信?说不定这符就是吕雉自己弄的,故意来搅混水的。

    可是……这么了结此事,自己真就甘心吗?是谁送来的断剑?师帅?还是另有其人?

    “你赢了。”

    程宗扬把断剑重新送回鞘中,“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不但自己不会杀她,有人要杀她的话,自己还得拚命拦着——这感觉实在太他妈的了!简直就像吃了一大口晒干的狗屎,都快噎死了,还得玩命地往下咽。

    “不过……虽然不能杀你,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程宗扬收起长剑,然后抬手朝吕雉抓去。

    吕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她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老太监低低咳了一声,然后一掌拍出。

    那一掌看似缓慢,但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便“咯”的一声脆响,整个左手的骨骼像被人生生碾碎一样,剧痛攻心。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自己出手的时候,其实已经在防着吕雉身后的老太监,可这老太监实在太阴损了,自己一把抓出,他应该上来一掌封住,两边硬碰硬对上一掌,好先试试彼此的斤两再说。可这老太监不按套路来,反而一掌反切,砍在自己手背上,直接震断了自己两根掌骨。

    程宗扬捧着手跳到一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老太监不仅阴险,而且下手凶残毒辣,手底的功夫也够硬。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就算全无防备,想一掌拍断自己两根掌骨也不是易事。

    卢景和秦桧一左一右掠上前去。老太监袍袖鼓起,两只枯瘦的手掌从袖中探出,慢条斯理地往两边一抹,拦住两人的攻势。

    秦桧的惊雷指指法潇洒自若,如同红尘中飘然行走的书生,带着一股从容洒脱的书卷之气。指掌相交的一刹那,他十指犹如鲜花怒放,霎时间幻化出重重指影,带着一连串惊雷般的爆响,往老太监掌腕间的要穴点去。老太监不闪不避,直接一掌横封,秦桧十指仿佛点在一块又厚又韧无比的老牛筋上,足以洞石穿金的指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被化解殆尽。

    卢景指如鹰爪,错掌相过之际,与老太监右手五指逐一拼过。小指相交,如击败革,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无名指,指端如中枯木,“笃”的叩出一声低响。然后中指相击,如中坚石,“绷”的一声震响。食指指风劲锐,如同金铁相击,传来一声刺耳的震响。最后拇指攻出,卢景长吸一口气,指上筋节蓦然爆起,重重点在老太监的掌心。

    老太监鼓起的袍袖倒卷而回,脸上也露出一丝讶色,他退后半步,化去卢景的指力,随即右手一甩,将卢景抛开。

    单超吐气开声,一掌往老太监胸口推去。老太监袍袖一翻,卷住他的手掌。一股大力涌来,单超胸前的伤口顿时迸裂,鲜血狂涌。

    耳边一声娇叱,“你敢打程头儿!”

    一只白玉般的小粉拳挥来,朝老太监的鼻梁打去。

    老太监神色木然,右手鸡爪一样张开,扣住小紫的拳头。接着他手指忽然扭曲,一道幽蓝色的微光从他指缝间疾射而出,没入土墙。

    老太监掌力一吐,将小紫震开。小紫手上多了几道青紫的指痕,掌心暗器的机括更是被他掌力捏碎,碎片刺入肌肤,淌出鲜血。

    程宗扬勃然大怒,“你找死啊!”

    程宗扬拔刀在手,正要劈出,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老杂毛,你敢打紫丫头?!”

    在外面把风的朱老头不知何时蹿了进来。

    一看到他,吕雉双眸立刻像燃起烈火,流露出无穷恨意。

    朱老头疯狗一样猛扑上去,一脚把老太监踹翻,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手脱下脚上快没边的破鞋,劈头盖脸一通猛抽。

    吕雉脸色变得铁青,眼看着汉宫硕果仅存的老怪物仿佛街头泼皮殴斗一样,被人骑在身上,打得满头是包。

    “让你打!”

    老太监甚是硬气,被鞋底抽得脸都肿了,还在硬撑,“询哥儿!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打个招呼呢?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

    “别打脸!哎……别打!咱别打脸行吗?”

    “不打脸!”

    老太监抱头叫道:“瞧你这臭脾气!啥事不能好好说呢?动啥手啊?不是当兄弟的说你!就你这脾气,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吃亏!”

    老太监顶着雨点般的鞋底爬到墙角,大吼道:“刘询!你丫再打!我就还手了哇!”

    “还手!”

    老太监厉声道:“算我没说!”

    “没说!”

    老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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