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你还有心情逗乐子呢。先听好消息吧。”
卢景还是抹着一脸白粉的太监打扮。趁着赵充国暴起,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一刹那,卢景飞身掠上殿檐,结果刚躲好,就与摸上来的程宗扬等人碰个正着。
程宗扬也是有样学样,那边赵充国搅得宫中大乱,这边便放出秦桧这个满腹狡计的死奸臣,一枚手雷下去,折腾出的动静更大。于是程宗扬抓住时机,追着卢景就上来了。至于单超,则与秦桧一道,两人一明一暗相互配合,极力把宫中的内侍引走。
卢景道:“好消息是太后就在这里头。大伙总算没白跑。”
“坏消息呢?”
“按照宫里人交待,从昨晚开始,太后身边随时听差的内侍,就不少于一百人。这只是听差的。至于护卫,从殿门开始,一直到太后的御榻,两千名内侍分为三重,寸步不离。”
听到两千名内侍,程宗扬当场就想爆粗口:干!这还刺杀个屁啊!两千名内侍,几乎是手挽手围成三层,谁要想刺杀吕雉,得先干掉两千名死太监——就算是两千头猪,杀到天亮也杀不完啊。
“姓尹的是怎么回事?”
“刘建那边派来带路的。”卢景道:“老赵心眼儿多,路上卖了个傻,试出那家伙不地道,刚进宫就把他制住,一通逼问,把他的底细全盘了出来。果然姓尹的没操好心,设了套想让我们钻。我跟老赵一商量,来都来了,不如摸进来先试试深浅。”
赵充国这粗胚果然是贼精,剑玉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两人反过来摆了一道,连口令都拷问出来。
局势发展到现在,各方都已经图穷匕现。剑玉姬那贱人压根就没打算与自己联手,处处包藏祸心。眼下三路人马中,北路是自己一方吃了大亏,东路是剑玉姬那贱人吃了亏,自己这一路算是不亏不赚,双方谁也没讨得好去。
另一方面,显然吕雉也意识到会有人采用刺杀的手段,设法除掉她这个吕氏权势的核心。吕雉的应对不是躲藏,而是公然摆开阵势,你想下阴手,我就摆出堂皇之阵,两千人围成铁桶一般——反正宫里太监有的是——让你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索性道:“既然宫里守得这么紧,刘建他们打算怎么办?”
永安宫的情形,剑玉姬想必早已知晓,她既然敢跟自己翻脸,肯定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独自搞定吕雉,她会怎么做呢?
“简单。殿内有他们的人。”
程宗扬心头一震。
卢景道:“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那是两千活人,不是两千木偶。既然是活人,肯定有自己的心思。如果殿内只有几十个人,有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这位吕太后居然蠢到安排两千人,即便里面只有半成人心怀不轨,也有上百人之多——等于是她自己把上百名刺客安排到身边。啧啧,换作是我坐在她的位置上,这会儿怕是得吓出尿来。”
“上百名刺客?不至于吧?”
“你以为黑魔海那帮妖人在汉国这些年是白干的?”卢景说道:“那姓尹的说了,宫内信奉太平道的差不多有一成,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他们平时行事隐秘,极少显露身份,但对太平道忠心耿耿,即使卖命也在所不惜。”
程宗扬讶道:“太平道在汉国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卢景哂道:“什么太平道,不过是黑魔海的幌子罢了。”
程宗扬忽然想起当年晋宫的往事,心下不禁发紧。黑魔海在晋国的渗透自己记忆犹新,看样子,两边都用了同样的路数,暗中招揽了一批狂热的信徒。当时黑魔海还是刚涉足晋国未久,根基不深,而汉国他们可是耕耘多年,水面下的实力只怕远比自己想象中庞大。
如此看来,吕雉的堂皇大阵貌似无懈可击,其实充满了变数。天知道里面有多少居心叵测之徒,只等一个发难的契机。
说话间,一群内侍用长杆挑起灯笼,沿着檐下的椽头一处一处照过来。卢景道:“得,咱们得换个地儿了。来,丫头,让哥哥抱抱。”
小紫笑道:“好啊,只要程头儿答应,就让你抱。”
程宗扬道:“放心吧,我死都不会答应的。咦?老头呢?”
卢景道:“他刚传音跟我说了一声,突然内急,找个地方去方便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这老东西——真他妈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啊!”
大殿内灯火如昼。镌刻着凤纹的御榻上,一袭黑色宫装的吕雉正襟危坐,她微微昂着头,腰背挺得笔直。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戴着一顶凤冠,凤嘴的珠链上悬着一颗血红的宝石,正垂在她雪白的额头中央。她腰间左侧系着一副玉佩,右侧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印玺,外面垂着一条交织着四彩缨络的鲜红绶带,双手握在身前,宽大的衣袖平铺在身侧,宛如张开的凤翼。
在她身后,树着一扇紫檀屏风,白发苍苍的淖夫人席地而坐,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从御榻往四周望去,是一重一重的背影。最内一重一百人,每面二十五人,全部是有品秩的内侍,一个个戴貂佩珰。中间一重二百人,每面五十人,都是身体强健之辈,他们衣内衬着铁甲,随时准备用身体挡住刺客的刀剑。最外面一重六百人,每面一百五十人,他们手执银戟,肩并着肩,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原本在殿中待命的一千余人,此时已经分散出去,防止刺客靠近永安宫。
御榻旁还有十余名女官,她们有的已经满头白发,有的尚自年轻,这些女官出身不一,有的出自寒门,有的是吕氏亲眷,但无论哪一个都是深受吕雉信重的心腹。她们负责处置各处传来的讯息,此时简牍往来不绝,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外面是数百名身着曲裾的宫人。她们披着麻衣,头上缠着白布,算是为天子戴孝。至于先帝留下的妃嫔,此时都被禁足,不许踏出各自宫禁一步。吕雉并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只是不想让她们添乱。
外面围捕刺客的骚乱声逐渐远去,吕雉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北宫又将迎来一批未亡人。西边的濯龙园尚有空处,尽可以安置。阿冀这次办了不少错事,大司马是不能再做了。但他也吃够了苦头,便把那位赵氏打发去永巷,聊作补偿。至于不疑,他为人方正,可惜失之迂腐,这次的事,他到现在也无法接受。还有巨君,吕氏纨绔之辈比比皆是,难得有个有志气的,可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少了些磨砺……
吕雉幽幽叹了口气。
“再挺一挺。”淖夫人道:“无论如何,都要支撑到天亮。”
吕雉挺直背脊,睁开凤目,淡淡道:“没想到区区一个刘建,竟然会如此棘手。”
“是老奴思虑不周。”淖夫人道:“这些日子我们只顾着天子这边,却没想到江都王太子私下里做了这么多手脚。”
“这位建太子也是好心术,勾结了这么多不安分的宗室,又拉拢了一帮草莽之辈,还与那些眼睛里只有钱铢的商蠹牵上了线。”吕雉冷笑道:“真以为他是奇货可居吗?”
“世人逐利,原无可厚非,但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唯独商贾把唯利是图这四个字刻在血肉之中。”淖夫人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敲骨吸髓。尤有甚者,那些商蠹仗着手中的金铢,四见处播弄是非,挑动兵戈,藉此渔利。若不早日剪除,必定祸乱天下。”
“既然这些贼子都搅到一处,正好一并除之!”吕雉望着殿中内侍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滴答”,一滴水珠溅入铜壶。壶中的刻箭微微升起一丝。
吕雉冷眼看去,再有一刻钟,便是卯时了。长夜将尽,明日太阳照常升起。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勋贵、宗室、豪族、世家将会除名,给天子陪葬。也不知有多少汲汲无名之辈将一跃而起,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忽然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卯时已到……”
那声音拖得极长,可怖的腔调压根不似人声,更像是一个九幽之下的恶鬼,充满了邪恶和疯狂的意味,深夜中陡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这一声怪叫,一名执戟的内侍突然嘶声吼道:“苍天!已死——”
“啊!”
他身边的内侍抱住小腹,凄厉地惨叫起来。银亮的戟锋深深没入他腹中,几乎将他腹腔穿透。
仿佛应合一样,大殿另一侧同时传来尖叫,“黄天——当立!”
一名内侍双手握刀,狠狠劈在旁边一人颈中。
一时间,殿中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转瞬间,戒备森严的大殿就仿佛变成了修罗地狱,惨叫声此起彼伏,凌乱的灯影间,到处是飞溅的鲜血。骚乱最开始仅仅是零星分散的几处,但随即以超过任何人想象的速度波及开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屠刀,整个大殿都陷入癫狂之中。没有人知道身边的同伴会不会朝自己举起屠刀,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混乱中被杀。要想活命,最好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先把别人杀掉。
一名貂珰尖声叫道:“千秋万岁!”
最内重四名貂珰从四面应道:“长乐未央!”
这两句是汉宫常用的祝辞,此时唤出,顿时收到镇定人心的效果。
另一名貂珰高声道:“汉并天下!”
第二重穿着铁甲的内侍缓缓后退,彼此间挤得更加严密,将外围的混乱隔绝开来。
一名内侍高声叫道:“保护太后!”说着一刀将同伴劈倒,转身往内杀去。
在他正前方,是最内一重的貂珰。眼看他挥着滴血的长刀奔来,一名黄门侍者拔出佩刀,似乎要冲上去拚杀,却猛的转身,用力捅进旁边一人腰间。
内侍接连倒戈,看似严密的三重防护顷刻崩溃。那两名内侍双目血红,一边齐声尖叫,“苍天已死!”一边杀向御榻。
殿中刚刚好转的秩序再度陷入混乱,一支利箭突然射来,直取吕雉的心口。
一名女官身形一闪,挡在太后身前,用随身的银错刀将箭矢斩落。
一名内侍嚎叫着杀来,却被一只素手按住额头。胡夫人掌力一吐,那人颅骨顿时破碎,鲜血从眼眶迸出,死状凄惨。
危急关头,最内重的一众貂珰总算不负太后信重,只出现了一名背主之徒,使得局势没有恶化下去。他们在胡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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