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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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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桧与班超从兰台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诸侯的王府都有定制,建造时的式样图须经朝廷审核,以免逾制,兰台也有留存。”班超道:“属下与秦兄翻阅多时,胶西王府的式样图上,并无西井的痕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是后来挖的?”

    秦桧道:“这就难说了,须得实地看过才知。”

    “算了,胶西国太远,眼下是顾不得了。”

    放下此事,程宗扬将下午与程郑的商谈说了一遍,然后道:“班兄,这章程的事,就拜托你了。”

    班超道:“属下此前并不通商科,所拟章程只怕是闭门造车。”

    程宗扬笑道:“以班兄的才华,一个章程还不是小事?”

    “秦兄才能远胜于我,又追随主公日久,章程之事当非秦兄莫属。”班超坦然道:“班某并非藏拙,章程事关商会的根本,一旦有误,班某名声倒在其次,只怕误了主公的大事。”

    “汉国与晋宋风气大不相同,我们来定只怕与实情不符。”程宗扬道:“别人我信不过,还得靠你了。”

    主公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知遇之恩,班超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朗声道:“既然主公信重,属下敢不从命!”

    班超去见程郑,商量章程之事。秦桧道:“主公为栽培班先生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这边钱庄布局下来,我们在汉国的局面已经仅次宋国,只靠程大哥一人肯定忙不过来,只好硬逼着老班上马了。”

    程宗扬跪坐得难受,索性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见到徐常侍了吗?”

    “见了。徐常侍颇为过意不去,拉着我说了半天话。他提到那天本来想找昭仪,替主公敲敲边鼓,谁知又闹出封侯的事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也无计可施,只说再等等,看是否还有转机。”

    程宗扬笑道:“老徐也算有良心的。”

    “属下今日入宫,还遇到一个人。”

    “谁?”

    “师丹。”秦桧道:“我们在庭中聊了几句,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天子召见师丹、何武二人,询问限田之事。”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刘骜这就想对付豪强了?”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秦桧道:“刘骜此人器量褊狭,尤恶臣下以大义为名,行谏阻之事。朝中为封侯之事争议不绝,已经触了天子的逆鳞。再加上算缗一事,权贵世家处处插手,从中大肆渔利,以天子的脾性,岂能咽下这口气?”

    “刚开始收拾商贾,接着又拿豪强开刀,他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吗?”

    秦桧道:“六朝君王中,以汉国天子威权最着。诏令一出,群臣俯首。即便丞相、三公之尊,被天子赐死的,也比比皆是。”

    程宗扬默然良久。晋宋两国的君主比起汉国天子的强势,不啻于云泥之别。别的不说,单看宫室的壮丽,就知道汉国天子的威严显赫。吕雉虽然垂帘多年,但天子权威尚在,刘骜在这种传统下继承帝位,一意孤行毫不奇怪。

    程宗扬沉下心,问道:“长伯现在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今晚能到伊阙,明日午时前后入城。”

    “让老匡准备一下,明天去舞都。”

    “只怕有些仓促。”秦桧道:“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还在其次,那些马车少不得要检修一番。”

    六朝的马车没有橡胶轮胎,即使天子礼敬贤者的专车,也不过是在车轮上扎上蒲草,即所谓的安车蒲轮,道路也是土石路,车辆行驶中受到的冲击力极大,长途跋涉,对驭手、马匹、车辆都是考验。程宗扬也是考虑到这些,才让吴三桂等人休息,换留守的匡仲玉去舞都。但人可以轮换,那些可以运送金铢的四轮马车却换不了。

    “安排好修理的人手,最多一天,后天必须走。”

    “主公要把合德姑娘送走?”

    “天子真要下令限田,然后就是封侯,接下来恐怕真送一道诰封过来。她留在这里风险太大,还是去舞都好些。”

    “合德姑娘若是留在这里,我们与长秋宫说话更方便些。”

    秦桧说得很含蓄,但话里的意思程宗扬听懂了。换个说法,就是把赵合德握在手里,必要时好与长秋宫的主人讨价还价。

    程宗扬玩笑道:“人家姐妹够可怜了,我还是少作些孽吧。”

    秦桧洒然道:“主公吩咐,属下自当遵从。”

    “我去一趟上清观。先把合德姑娘接过来。”

    要接赵合德,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行,自家主公偏要亲自跑去上清观——居心不问可知。

    秦桧咳了一声,“左右是一晚的事,不若见过长伯再走。”

    程宗扬虽然挂念观里的美人儿,闻言也只好作罢。

    “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

    一名文士拿着简册在厅中诵读,他年纪甚轻,头戴高冠,身着儒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却是当日在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许杨。

    另一名同样来自汝南的名士廖扶也在座,旁边一个相貌平常的少年,却是吕巨君。再旁边,是守卫宫禁的卫尉吕淑、颍阴侯吕马、城父侯吕桃、颍阳侯吕不疑、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近二十位吕氏族人共聚一堂,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二千石。坐在中间的则是大司马、襄邑侯吕冀。

    许杨继续念道:“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贾人皆不得名田为吏。犯者以律论。诸名田、畜奴婢过品,皆没入县官……”

    许杨念完,厅内静了片刻,然后西平侯吕蒙笑道:“好啊。天子洪恩浩荡,给咱们每人留了三十顷田地,又怕咱们这点田地养活不了家口,干脆把奴仆也限定到三十名——这都是天子的恩德啊。”

    这酸话听着都解恨。当下就有人阴声怪气地说道:“这么着大伙都去宫门前磕俩头?天子洪恩浩荡,咱们该谢恩啊。”

    “就是就是。”

    “谢恩?我哭庙去!”

    “一边待着去!哭也论不到你哭!”

    吕不疑皱起眉头,开口道:“三十顷虽然少了些,但如今国中兼并成风,富者连陌越阡,贫者无立锥之地。不限制田地,只会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屯骑校尉吕让年纪比吕不疑还小了几岁,论辈份却是吕不疑的叔父,有这重身份在,言语间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些穷鬼没地,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分我的田地?”

    “就是。”卫尉吕淑附合道:“那帮穷鬼好吃懒做,给他们田地还不是糟蹋了?我们呢?辛辛苦苦几辈子,拼死拼活才赚下这么点家业,容易嘛我们?一句话就让我们把田地交出来?天底下哪儿有这种道理!”

    “嫌我们地多,要分田地?”长水校尉吕戟一拍几案,“怎么不先把上林苑分了啊!那可是几万顷的地,能养活的人多了!”

    吕不疑喝道:“慎言!”

    吕戟气哼哼地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吕让道:“戟儿这话该打。不过话说回来,上面这位……啧啧,前面弄了个西邸卖官,把太后恨得牙痒。后边又弄了个算缗令,狠敲那帮商蠹一笔,石头都挤出血来了,我听说少府光金铢就搂了上百万。就这还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这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

    吕淑道:“搂得钱多,架不住花钱的地方更多。光是昭阳宫就花了多少?捣腾那点钱全丢里边还不够。听说又在北边圈地,准备大建宫室。这得多少钱才够花啊?你们都拍着良心说,人家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不放咱们的血行吗?”

    吕蒙道:“放你的血是看得起你!我不管你们啊,反正诏令下来,我们全家就上街要饭去。脸面?那算个屁!”

    吕不疑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尽说些酸话、怪话、混帐话!”

    吕让道:“就你高风亮节?就你读得书多?就你忠君爱上,就你仁义是吧?行啊!先把你家的田地、奴婢分了,我看你还得瑟!”

    “你——”

    “你什么你!”吕让拿出叔父的架势,“你给我跪下说话!”

    吕不疑气青了脸,最后硬梆梆长揖一礼,拂袖而去。

    “嘁!”吕让哂道:“读了几本破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乡里的野鸡还知道给她野爹讨个封号呢,这倒好,胳膊肘儿尽往外拐!”

    “说起这事了,会不会是那位心里有气,拿这玩意儿给咱们好看呢?”

    “那还用说?昭阳宫那个,最不是玩意儿!我瞧着,这限田令八成就是那贱人撺掇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吕让来了兴致,“前两天出的那本《昭阳趣史》你们都看了吗?哎哟喂,写得那叫个活色生香。我都琢磨着哪天去宫里瞧瞧,那个温柔乡到底怎么温怎么柔……”

    吕戟嘻笑道:“要不叔叔也使俩钱,趁人出浴的时候瞧个饱。”

    眼看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冀咳了一声,“巨君,你来说说吧。”

    “是。”吕巨君站起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然后道:“各位叔祖、叔伯父的话,侄儿方才也听了。虽然有些气话,但大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言。我大汉能有今日,一是靠的天子圣明,二是靠的群臣得力。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凑在一起,才能共治天下。缺了哪一个,都是国将不国。”

    “这话在理。”吕让道:“真该让不疑那小子好好听听,这才是读书读透了的。我们世家大族才是大汉的顶梁柱,站在那些穷鬼一边说话,失心疯了吧?有道是富生仁义,饥起盗心,那些穷鬼就没一个好鸟!”

    “叔祖说得正是。”吕巨君道:“我大汉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用心耕作,不愁温饱。那些贫者哭诉他们无立锥之地,可又怨得谁来?说到底,是他们好逸恶劳,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说得对!”吕淑拍案道:“那些刁民罔顾国法,都杀光了才好!给他们分地,居然也想得出来。”

    吕巨君笑道:“这就是侄儿要说的第二桩了,限田令可没有说分地的事。我猜不疑叔方才说的,多半是误会了。限田令从头到尾只说了没收田地,可收上来的田地怎么处置却没提。所以这限田令的意思,没收的田地多半是入了少府。”

    “这我可开眼了,抢了商贾还不够,还要抢咱们?天下都是他的。至于这么见不得别人好吗?”

    “削诸侯、弱贵戚、抑豪强、掠商贾。”吕巨君微笑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厅中沉默良久,有人恶狠狠迸出俩字,“独夫!”

    一厅人吵了半晌,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全都是发牢骚。最后众人散去,只剩下吕巨君、廖扶和许杨三人。

    许杨道:“天子亲政不及半载,先架空相位,视丞相如无物,又赐死赵王,劫掠商贾,抑制世家,弱枝强干之意决矣。方才公子曾言,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天下者,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奈何天子一意孤行,欲集大权于一身。所谓独夫,莫过于此。可惜厅中衮衮诸公,只图为一富家翁。”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廖扶道:“还请主公早做打算。”

    吕巨君摩挲着手指,良久道:“我去拜见叔父。你们准备车马。”

    许杨道:“去北军大营?”

    廖扶道:“去潼关。”

    比秦桧预计得快了一些,次日一大早,从舞都返回的车队便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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