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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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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昭阳殿。

    一支细如鼠须的画笔移动着,在洁白的丝绢上留下一道道发丝般的墨痕。

    一个丽人慵懒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妆扮过的玉颊光彩照人。她一手托着粉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着三只手镯,一只是赤金环,上面的龙凤栩栩如生;一只是七宝手镯,镶着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诸般宝石;还有一只是碧玉手镯,镯身像含满汁水一样,翠润无比,通体没有丝毫杂色。

    毛延寿一眼瞥过,立即垂下视线。他重新换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瓷碟上蘸了些颜料,绘出三只手镯的轮廓。丝绢上的人物已经绘出大半,在他细致的笔锋下,美人云髻上每一根发丝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上面衔着宝石的凤钗仿佛要破绢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鹦儿的宫人道:“为何不画面孔呢?”

    毛延寿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昭仪国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语,晨如朝花,暮似幽兰,旦夕之间,各有妙态。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画,只因未得其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说得可真好听。”罂粟女掩口娇笑,袖中掉下一个折好的方胜,落在画箱内。

    “不敢!不敢!”毛延寿连忙揖手施礼,顺势把画箱盖上。

    “今日就到这里吧。”昭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天子还没回来吗?”

    罂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猎,总要到晚间才回来。”

    “外面下了雨,还射什么猎?”友通期道:“好无聊……”

    “亳州献来千余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无聊,何不前去赏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念一想,“倒不如采来沏茶。”

    罂粟女唤来宫人,将献来的贡菊尽数采下,清洗晾干,好留着给昭仪泡茶。

    毛延寿收拾了画具,提起画箱小心告退。

    “都怨你!”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又背了个黑锅,“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要不是你乱扔靴子,我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云丹琉窘迫的样子,程宗扬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拌嘴。

    两人一边小声吵闹,一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观内一处小院。雾气还未散开,隐约能看到院中种着几丛碧玉般的翠竹,白雾在竹叶间缭绕轻旋,平添了几分远离尘世的幽静与雅致。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雾色中,一个少女侧身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册经书,正在柔声念颂:“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云丹琉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读《黄庭经》,一时好奇,不由驻足观望。

    雾气渐渐散开,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廊下的翠竹上。云丹琉惊奇地发现,那女子放在册页上的纤手,竟然像美玉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黄庭内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从她唇齿间流淌而出。雾气渐散,阳光丝丝缕缕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发上、衣上……使她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云丹琉忍不住带着一丝惊叹道:“她是谁?”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脸色却是分毫不露,他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不认识!也许是观里的客人……别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虽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但云丹琉凭借女性的直觉,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对于程宗扬的说法,她丝毫不信,“骗人!”

    廊下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张绝美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即使云丹琉身为女子,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程公子。”

    程宗扬带着苦笑道:“姑娘你好……”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被云丹琉重重踩了一脚。

    云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我姓云,云丹琉。妹妹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少女犹豫着看了看程宗扬。

    程宗扬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云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难道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让你来献殷勤!

    “你和程公子认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住在观里?”

    “奴是卓教御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哦……”云丹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宗扬一眼,难怪不想让自己离开上院,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在这里。

    程宗扬旁顾左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这里是药房?药香味真好闻……”

    赵合德水灵灵的美目望着程宗扬,带着几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见过奴家的姐姐?”

    还有个姐姐呢。云丹琉瞪着程宗扬,醋味几乎冲到鼻子里。

    这都是误会啊……程宗扬一脸蒙冤的悲壮,含糊道:“令姐一切都好。姑娘尽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丝希冀渐渐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观中,虽然卓教御对她十二分的体贴照顾,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在此,总盼望着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云丹琉却是一见到赵合德便心生欢喜,那点醋意顶多对着程宗扬发发,对这个少女半点也恼不起来,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挽着赵合德的手道:“令姐住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了。”

    赵合德高兴起来,“真的吗?”

    程宗扬赶紧道:“假的!”

    云丹琉气道:“她想见自家姐姐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这样?”

    “她姐姐不方便跟她见面。”

    云丹琉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在洛都还有你程公子不敢干,不能干的?”

    程宗扬挣扎道:“这个……真不行。”

    虽然跟云丫头连床都上过了,可是赵合德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自己与皇后合谋,送个假货糊弄天子,这事岂是能随便乱说的?云丹琉知道没有一点好处,反而平添麻烦。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观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片刻后有人擂响大门,叫嚷道:“快些开门!”

    卓云君对外宣称在上院潜心修行,观中俗务由弟子沈锦檀代理。听到外面的客人举止粗鲁,把门闩擂得乱震,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式,沈锦檀不由皱了皱眉,示意弟子打开大门,立在门口道:“道门清静地,非请勿入。”

    大门一开,两名护卫打扮的大汉便闯了进来,两人神情急切,见有人立在门口,当即伸手去推。

    沈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汉的手腕,想把他挥开,谁知那大汉身手颇为不凡,仓促间脚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干净。

    山门处嘈杂声不断响起,雾中影影绰绰,涌来数十名与那护卫打扮相同的矫健少年和雄壮大汉,各自提刀持矛,声势浩大。沈锦檀吃了一惊,如果这些人心存歹意,只怕上清观今日有难。

    “闹什么呢!”

    一名公子哥纵马过来,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先把护卫喝退,然后对沈锦檀道:“这位仙子,我们有人受了伤,还请仙子帮忙,找个干净的地方。”说着拿出一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铢。

    “敝观狭小,容纳不了这许多人马。”沈锦檀推辞不受,“况且我等道门与世无争,诸位若是与人斗殴,还请速速离开。”

    “不是斗殴!”那公子哥赶紧解释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昨晚遇了雨,宿在山上,谁知下山时遇到大雾,敝主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这些人都不用进来,仙子要嫌他们咶噪,我把他们都赶到山门外面,绝不耽误各位清修。”

    沈锦檀见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也不好把伤者拒之门外,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开道路,冷冷道:“入观不得超过六人。其余贵属还请到山门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几名奴仆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他二十来岁年纪,一只脚包得跟粽子一样,身边四五个奴仆扶腿的扶腿,托腰的托腰,一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只不过他脸上倒没有多少痛意,反而一边走一边笑道:“一点小伤,看把你们急的。这里离洛都也不远,回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哪里用得着借别人的道观?”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说,这一路我们都摔了三匹马了,要走也要等雾散了吧?”

    年轻人一笑,他被几名奴仆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倒还有闲情去看门上的匾额,“上清观……这地方听说不错啊。”

    赵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细,原本在上院深居简出,但时间一长,戒心也淡了,问道之余也帮观里做些杂事,打理丹药,照顾伤患。听说有人跌伤,她便拿了些药剂,过来帮忙。

    那些奴仆众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轻人抬到榻上,面上满是忧惧,动作小心翼翼。赵合德还以为他是一条腿断了,也不禁有些担心,等解开包扎的布条一看,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脚踝好端端的,连脚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脚趾似乎踢到石头,略微红肿了些。

    赵合德拿着药物哭笑不得,这点红肿连伤势都算不上,那些奴仆偏要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她起身刚要开口,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奴仆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木着脸,默不作声,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个年轻人躺在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赵合德神情冷了下来,这种目光她自小便见过许多,什么落马受伤,分明是这年轻人的恶作剧。

    旁边一个奴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主上,非礼勿视。”声音又尖又细,让人一听,不由从心底泛起一股别扭。

    年轻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那个小美人儿把他腿扔了下来。

    旁边的泥塑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涌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赵合德转身就走,刚才那名说话的奴仆却拉住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不能走!”

    赵合德带着一丝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这事怎么说得清楚?”那奴仆跳着脚道:“万一主上受了伤,是你死还是我死?”

    “无赖!”

    “我哪点儿无赖了?别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诉你!漂亮女人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在汉国撑死也就排个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吗?把你脑袋砍了都抵不上我们主上一根脚趾头!”那刁奴越说越嚣张,“先验伤!要是主上没事,咱们再说旁的!”

    “哟,这么热闹啊。”程宗扬听到里面吵闹,想着多半是有人不开眼,居然敢纠缠赵合德,英雄救美这事,自己最喜欢干了。他一边施施然进来,一边往屋内瞟了一眼,接着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伤躺在榻上的是刘骜,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张放,旁边站的是单超、徐璜、唐衡,扯着赵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说。一个天子,一个侯爷,三个中常侍,就中行说身份差点,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这是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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