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衍怡然不惧也是站起了身,长风吹过,黑色袈裟猎猎作响。
朱棣看着眼前的道衍,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和那个胆大包天的青年僧人初遇的场景。
一样的剑拔弩张,一样的互不相让。
“最后一次,以后朕不拉偏架。”
随后,朱棣亲手拎起棋盘放了回去,两人方才坐下。
“让老三去诏狱给老二传话,就说中秋宴上朕会宣布削藩的事情,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有的话写奏折托老三递上来。”
“老衲不是说陛下让二皇子献这个计策不对,总不能由陛下说出来,那让二皇子知道,不是明摆着监视他吗?是会父子离心的而且由他来献,也确实更容易团结勋贵,让勋贵们带头表态,支持陛下解除海禁下西洋的决定。”
道衍此时怒容不再,捏着念珠一副得道高僧的寂然模样,他转了很久的念珠,最后还是说道。
“陛下,老衲是略懂谶纬卜筮之道的,也算过姜星火此人。”
“结果如何?”朱棣有些好奇。
道衍沉默后,面露难色地说道。
“别算了。”
“什么?”
“算出来的结果,就是——别算了。”
道衍手中的念珠停止转动,被他死死捏住,苦笑道。
“这姜星火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纪纲已经查了,绝不是建文余党。姜星火前二十年几乎都在乡里度过,仅仅到过几次县城,便是教他的私塾先生,也只是方孝孺的记名弟子而已。”
朱棣啧啧称奇地说道:“而且最为令人惊异的是,这姜星火好像每日都在盼着死一般,实在是不可思议纪纲打探到有不止一次姜星火跟狱友提及,只要死了他就可以‘回去永生’。”
道衍准确地解读了朱棣的疑惑:“陛下觉得姜星火的见识,仿佛是天授一般,而这番一心求死的态度又过于反常,是吗?”
朱棣有些哑然,点头道:“对,朕就是这种感觉。”
“那便是天授的,那便是求死的。”
见朱棣一时愕然,道衍道:“陛下可曾听闻谪仙人?老衲早有此猜度,万一是受了罚下界的谪仙人呢?人家莫不是死了就回天上永生享福了,自然是生而知之,自然是盼着早死若是陛下实在不放心,便寻道门相士袁珙袁真人来认真瞧一瞧便是了。”
姜星火难道是谪仙人?
听了这说法,朱棣暂时也拿不定注意,至于给他和道衍都相面颇为准确的道门相士袁珙袁真人,倒确实是个好人选,当世谶纬卜筮之学,也唯有此人能窥得天机了。
朱棣当即唤来锦衣卫,纪纲却是处理完手头事情赶来侍奉了。
“纪纲,你安排人去浙东请袁珙袁真人,就说朕和道衍大师遇到了疑似谪仙人的存在,请他来看看。”
纪纲离去后,朱棣沉思片刻,又与道衍商议起了后续安排。
“老大就不用再闭门思过了,从中秋宴后,让他出来做事。”
“至于老二,让他先在诏狱里待一段时间吧。”
“陛下是还与二皇子置气,还是怕二皇子离了诏狱,便不方便听姜星火讲课了?”
朱棣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就用姜星火的计策,藩王和郡王的俸禄上调,同时发放‘年终赏赐包’,这样在近些年朝廷供养宗室的开支会大一点,但越往后,随着财政的改善和宗室数量的增多,对比原来的供养方式肯定是要节约很多。”
朱棣转头询问道衍:“另外,关于海洋贸易的事情,朕打算让马和(永乐二年才改姓郑)来做,让他先去了解一下途经诸国情况和海图、物产等信息,你觉得如何?”
道衍微微颔首:“福吉祥是信大食法的,父祖辈都去过麦加,本身又懂天文和航海,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如此,供养宗室的决定和海洋贸易的前期准备都定下来,朱棣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师,姜星火关于《国运论》的两个问题,伱有答案吗?”
道衍沉吟剎那,想起关于王朝的两个问题,肯定地点头说道:“有老衲自己的答案。”
朱棣也有些释然,在他心里姜星火终归不是神仙,所出的问题,当然是应该有答案的。
“那到时候大师打算一起去听一听吗?”
道衍摇了摇头,只说道:“姜星火是不是谪仙人,都只是暂时的猜测而已,事实上,老衲依旧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有些智谋的凡人罢了可若是只论智谋,非是老衲不懂谦逊,却不觉得天下有人能超过老衲。”
一阵风吹过,黑色袈裟轻轻飘动,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眼前这位“黑衣宰相”,才是辅佐朱棣造反成功的一代谋圣。
第17章天人清且安
夜晚,中秋月明之际。
不知是何缘故,诏狱竟然大发善心,每人发了一块粗劣月饼.有趣的是,此时甭管是过去压根看不上这种月饼的达官显贵,还是难得吃上月饼的穷苦人家,大多都是舍不得吃的。
便是有食用的,也还是用衣襟托着缓缓咀嚼,细细品尝,仿佛这便是自己剩下的命一般。
很显然,很多囚徒都意识到,自己吃不到下次中秋的月饼了,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中秋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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