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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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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鼎大喜道:“好!能得仲泽这般夸赞的,必定是少有的好女子。将来他们花烛之日,我定要敬你和裕之三大碗谢媒酒。”王渥笑道:“婚姻事大,商帅要不要先去见见她?”完颜鼎想了一想,笑道:“也好。你们下次去时,我也一起去瞧瞧。”

    第33章短衣匹马(七)赠礼

    七夕那日,元好问一大早起身,梳洗妥当后换了件宽袍大袖的白色长衫,腰带一束,再戴上东坡巾,显得格外清隽飘逸。王渥一见便笑道:“裕之打扮得这样齐整?当真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元好问摆手笑道:“仲泽莫笑我了,我今日要去城里,陪霓旌过女儿节。”王渥心念一动,笑道:“咱们叫上商帅和良佐一起去听曲吧。”元好问欣然道:“好极!商帅也去,良佐便不算无故离营了。”王渥哈哈大笑,自去禀报完颜鼎不提。

    过了晌午,四人一同骑马入城,路过街市时,元好问在一家金银铺前勒了马,笑道:“且等一等,我去买件东西。”说罢翻身下马,径直走进店中买了一副鎏金环子,又让店家用锦盒装好,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王渥笑道:“给霓旌姑娘的礼物?”元好问跨上马背,笑道:“正是。上回就看好了的,偏没带够钱,幸亏今天东西还在。”王渥笑道:“裕之果真是有心人,难怪霓旌姑娘这样欢喜。”一边说,一边向完颜鼎使眼色。完颜鼎心领神会,含笑道:“陈和尚,你也去给云舟姑娘买件礼物,若银子不够,我这里有。”完颜彝愕然:“啊?”完颜鼎忍住笑,正色道:“啊什么,快去买。你好不懂事,姑娘家心细,她见其他姐妹有礼物自己却没有,岂不要难过?”完颜彝暗忖:“这话不错,她本就爱生气。”于是便也跳下马来买礼物。

    他一走进店中,掌柜热络地迎上来,殷勤笑道:“将军来啦,要什么只管挑,鄙店的棚子还是您派人来修的呢。”完颜彝无措地看着满目簪钗环钏,被珠光宝色晃得头晕眼花,掌柜观其难色,笑道:“将军要给夫人买首饰?不若看看这对缠丝嵌宝石榴钗,石榴百子千孙,是开枝散叶的好兆头,祝您与夫人儿孙满堂。”完颜彝闻言,窘得脸红到脖子根,连连摆手,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外头三人在马上看到他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皆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完颜彝将钱袋往元好问手中一塞,窘道:“元兄,我不懂这些,你去买吧。”元好问忍笑摇头:“不成不成!若被霓旌知道了,定要疑我得陇望蜀。”王渥笑道:“不懂这些也无妨,你另买别的。”完颜鼎也点头道:“正是。吃的玩的,不拘是什么,你自己去挑。”

    完颜彝无奈,只得控辔缓缓而行,一路东张西望地打量两边店铺,他自幼长在丰州军营,于香囊绢花丝帕罗带等物一概不懂,骑着马绕了大半个方城县也找不出件东西来送。又穿过两个街口,看到一群孩童骑着竹马,嬉闹追逐着跑到路边的小摊上,围着摊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完颜彝在马背上看得清楚,那小摊上立了个草耙子,草耙子上插着形形色色的五彩面人,一个个栩栩如生,做工很是精细。其中有个面人捏作仙女样式,云鬟高耸、丝带飘飞,似欲乘风归去,那仙女被塑捏得极是纤细,一张尖尖的水滴脸,俊眼修眉,竟与云舟有几分相似。他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飞身下马,挤进一堆竹马孩童里买下了这仙女面人,又让摊主用糯米纸包裹好,再包上油纸,这才轻轻揣进怀里。

    元好问几乎惊掉下巴,愕然道:“他……打算送个面人?”完颜鼎哭笑不得:“怪我没好好教导他,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王渥抚须笑道:“罢了罢了,面人也未必不好,没准那姑娘偏就喜欢他这份傻气。”

    一行人来到桃源里,熟门熟路地被鸨母迎到楼上雅间,才各自坐定便有小鬟端上香梨葡萄石榴等时令水果,完颜彝看见石榴,想起方才那掌柜的话,脸上又是一红,掩饰着轻咳了一声,扭过脸去看窗外。

    片刻,霓旌和云舟各自抱着琵琶箜篌款款而来,霓旌笑容可掬地逐一问候,云舟却只施了一礼,而后便退到一旁垂首侍立。她今日身着藕荷色纱衫,乌黑的团髻上只簪着两朵半开的白兰花,衬得玉容更显秀致天然,完颜鼎本为相看弟妇而来,此时见云舟衣饰素雅,举止娴静,心中先有三分喜欢,暗忖道:“仲泽说得不错,这孩子确实难得,若非流落风尘,定是养在深闺,我那傻弟弟哪里能遇得到。”他侧首瞥了完颜彝一眼,含笑对云舟道:“久闻姑娘箜篌绝技,特来求一曲,倒是耽误你们姐妹过节了。”云舟低头礼貌地道:“将军言重了。不知将军想听什么?”完颜鼎笑道:“我不通音律。陈和尚,你想听什么曲子?”完颜彝见云舟自进房起便一直低着头,既不与自己对视,也看不清她神色,心里有些纳闷,便道:“我也不懂音律,姑娘是行家,就由姑娘定吧。”云舟闻言,竟曲膝施了一礼,恭敬地道了句“是”,然后才坐下开始弹奏。完颜彝心中越发奇怪:“她为何对我这样谦恭了?莫非畏惧我大哥?”

    这一曲《梁州》本是琵琶曲,现下由云舟以箜篌演奏,少了铁甲铮鸣的激越,多了沉静空远的辽阔,别有一番寂寥悲凉的韵味。王渥酷爱音律,早听得如醉如痴,完颜鼎越发欣喜,心道:“这女子技艺超群,绝非以色事人的浅薄之辈,见到心上人也端严自持,没有一点眉来眼去的轻浮态度,难怪小弟这样的榆木疙瘩也会动心。”

    一曲奏罢,众人一齐叫好,云舟站起来敛衽为礼,默默退到一旁,示意霓旌来弹奏。元好问握着霓旌一只小手,笑道:“姑娘再弹一曲吧,容我和霓旌再坐一会儿。”云舟欠身道:“是。元相公想听什么曲子?”元好问想了一想,笑道:“元某拙作雁丘词,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云舟点点头,又抱着箜篌坐下来,两只纤纤素手在冰弦间灵动地盛开,宛如两朵辛夷悠悠绽放,姿态委实娴雅难传。

    前奏一过,云舟启唇缓缓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她的歌喉不比霓旌甜润,空灵清柔却又有过之,叫人闻歌起意,仿佛置身汾水之畔,眼见双雁之冢,哀叹一双比翼齐飞的德禽情深不寿。完颜鼎听到“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时,想起爱妻惨死,自己多年形影相吊千里辗转,一时触动情肠。完颜彝却想到早逝的父母,暗忖:“娘若不是为了我们兄弟俩,必定会奔赴阶州,随爹爹一同去了……不知将来我若战死沙场,可会有人如雁儿那般伤心么?”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了云舟一眼,转念一想,又觉可笑:“她最痛恨金军,死一个金人将领,又有什么可难过的?”

    一曲罢,席上诸人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皆默默不语,元好问最先回过神,极赞道:“从前只知姑娘箜篌绝技,今日得聆歌喉,才晓得何谓穿云绕梁。鄙作得姑娘一唱,当真是朽木也生辉。”云舟低头微笑道:“元相公过誉了。霓旌妹妹喜爱元相公的诗词,奴常听她咏唱,所以学会了一些。”元好问也察觉出她今日圆融客气不似从前,却以为她经霓旌劝说放柔了性情,心中欢喜,笑道:“雁有礼、义、忠、信、贞五德,良佐为人忠孝礼义俱全,堪比鸿雁。”王渥也凑趣道:“不错,良佐性情忠贞,唯有征雁可以比拟。”完颜彝听他们竟当面说合,脸上登时红涨起来,云舟却始终神情淡漠,待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了,才客套地奉承道:“将军德望出众,令人钦佩。”元好问笑道:“姑娘当众指认葛宜翁滋扰百姓,重情重义,胆识过人,也同大雁一般。”云舟微微一怔,旋即低头笑道:“元相公折煞奴了。奴只是檐下燕雀,并非云中鸿鹄,万不敢与将军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席上几人皆是一愣,唯有完颜彝知她气性,并不以为异,心道:“你们这样拱火,她不生气才怪呢。”元好问与霓旌面面相觑,心中大急,当着完颜鼎却不敢相劝,只听云舟又抬头道:“说起葛宜翁,奴还有一事要禀。听闻葛宜翁伤势垂危,似有不治之象,他日夜记恨将军,嘱托妻子为他报仇,请将军及早提防。”完颜彝讶然道:“这事你如何得知?”云舟忽然微微一笑,柔声道:“奴每日送往迎来,客人们也不防着奴,要打听点事倒也不难。”霓旌闻言,几乎急出眼泪。完颜鼎与王渥对视了一眼,心中忖道:“她这话分明是拒人千里,看来仲泽误会了,她对陈和尚并非有情,只是敬他为人正直,不忍他被陷害而已。赎买她虽容易,可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劝小弟放开怀抱,另选淑女。”念及此,顿觉索然,站起身温和笑道:“多谢姑娘费心打听,我这就安排人去查访。先行一步了。”王渥也起身道:“我同商帅一起去吧。良佐,你陪裕之再坐一坐。”

    二人甫一离开,霓旌便扑过来哭道:“姐姐,你做什么呀?!”元好问叹了一口气,心想道:“这姑娘太过阴晴不定,连我也哄不住,何况良佐。与其日后常起嫌隙,倒不如就此作罢。”于是拉霓旌道:“别哭了,我有件东西送给你。”说着掏出锦盒,打开盒盖给她看,原来是一对琵琶样式的鎏金耳环,做工十分精细,连四根琴弦都清晰可见。霓旌又惊又喜,任由元好问轻手轻脚地帮她戴在耳上,感激地道:“元相公,多谢你,我好喜欢!”云舟在一旁望着她微笑,一眼也不看向完颜彝,元好问本想告诉她完颜彝也为她准备了礼物,见此情景便也不再提起。

    谁知完颜彝却一直记着兄长那句“姑娘家心细,她见其他姐妹有礼物自己却没有,岂不要难过”,径直走到云舟跟前,低头道:“我也买了件东西送你。”云舟神色一滞,转瞬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态度,笑道:“不敢叫将军破费。”完颜彝摇摇头,认真地道:“没有破费,才二十文钱,便宜得很。”元好问和霓旌几乎绝倒,云舟本已心如死灰,听到这话又生好奇,想知道他究竟买了什么。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轻轻打开,再撕下糯米纸,从中拿出一个塑在竹签上的彩面人,向云舟笑道:“你瞧这个仙女,是不是有些像你?”

    云舟怔怔地看着面人,忽然掉下泪来,完颜彝唬了一跳,忙道:“怎么了?”云舟不答,眼泪却如滚珠一般落得愈急了,完颜彝不知所措,转头看向元好问求助,霓旌上前柔声道:“姐姐,你先别哭,有什么难过的事,慢慢告诉将军。”完颜彝也劝道:“你不喜欢,扔了就是,莫再哭了。”云舟捂着脸泣道:“将军恕罪,奴方才想起小时候玩面人的情景,一时失态了。”霓旌奇道:“小时候?姐姐记起来啦?”并向完颜彝解释道:“奴和姐姐结拜的时候曾问过她家乡故里,可她说连姓氏父母家山往事都不记得了。”

    元好问见状,笑道:“你晚些再问吧,咱们去你房里说说话。”霓旌会意,柔声道:“姐姐既想起来了,不妨对将军说说,看起来将军小时候也喜欢玩面人呢。”说罢,与元好问挽着手,轻轻离去了。

    第34章短衣匹马(八)归路

    此时房中又只剩他二人四目相对,完颜彝见云舟泪痕未干,不敢贸然询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天,才嘱咐道:“对了,摊主说这面人里加了蜡,吃不得的。”云舟一愣,明明是满腹悲辛,又莫名地有些想笑,点头道:“奴知道。用油面糖蜜做的果食没这般好看,也没那么精细。”完颜彝道:“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好好说话。”云舟一时委屈道:“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了?”完颜彝笑道:“像这样就对了。人贵自然,你方才学霓旌姑娘那样说话,我听得难受。”云舟又好气又好笑,扭过头不理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有隐约的喜悦一点一点挣脱枷锁,悄悄绽开。

    完颜彝见她终于恢复了常态,总算松了一口气,问道:“姑娘,你家乡在何处?”云舟拿着仙女面人一本正经地答:“天上。”完颜彝横了她一眼:“罢了,你还是学霓旌姑娘吧。”云舟忍俊不禁,嗔道:“学她做甚,还不如学学你那位雪娃娃……”她话一出口便觉十分不妥,自己竟跟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吃起飞醋来,一时又愧又羞又恼,脸上红涨起来。所幸完颜彝没听出她弦下之意,笑道:“不必学了,你扯谎和变脸的本事都不输她。”云舟缓过神,垂首不语,只听他又问道:“究竟是哪里?”云舟脸上红晕渐褪,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临安。”

    完颜彝大惊:“什么?!你是……”他总算咬住“宋人细作”四个字没说出来,转念一想又觉无稽,若是细作也该去汴京,留在这方城县有何用?于是又放缓了语气,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云舟面色愈加苍白,神情凄楚、泫然欲泣,完颜彝不忍再逼问她,叹道:“罢了。”谁知云舟颤声道:“家父周和勋,官居太常寺少卿。”太常寺主管朝廷礼乐,少卿为正四品官员,完颜彝又惊又怜,低道:“那你为何会到了金国?又为何沦落至此?”

    云舟眼中泪水缓缓流了下来,垂首道:“家父在太常寺任职多年,我自幼喜爱音律,常跟着父亲去太乐府云韶部求教,带些坊间精致玩意儿给宫中女官,因母亲给的零花钱不多,最常买的就是面人……这弹箜篌的技艺,便是这样学来的。”完颜彝点头道:“原来你是南朝皇宫乐师的高徒,难怪连先生都赞不绝口。”云舟又垂泪道:“嘉定十四年,云韶部派人往黄州给敬成郡主送嫁,我年少顽皮,偏要混在乐师里一起去。爹爹不肯,可我就是技痒难忍,心想若在临安假冒乐师,触怒龙颜要连累满门,可敬成郡主远在黄州,不易发现我是假的,便死活缠着爹爹定要去。爹爹没法子,只得请乐府内侍女官照顾我——因为依着规矩,乐师不能带奴婢。”完颜彝越听越心惊,沉声道:“宋人嘉定十四年,那便是……大金的兴定五年……”他自然知晓那一年金宣宗南征,仆散安贞于黄州大破宋兵之事。

    云舟哭道:“是。我到黄州不久后,听闻金兵南下,郡主说黄蕲二州是当年岳王爷布防的区域,不会轻易被金兵攻破,便没有逃走。谁知金兵不到几日就攻陷了黄州,我与敬成郡主府上许多人一起被俘虏了。”完颜彝心下大叹,艰涩地问:“仆散将军……把你也带回了汴梁?”云舟饮泣道:“是。从前我总听爹爹说,此生就盼着宋军收复中原,一家人能回到汴京安居,如今我到了汴京,却是俎上肉阶下囚,生死不由自主。”

    完颜彝想了一想,又疑惑道:“仆散将军被处死时,罪名之一就是善待宋国宗室,莫非这也是假的?”云舟拭泪道:“不假。仆散安贞待我们很好,让我们七十几人聚在一起,起居饮食都很照顾,看守的士兵也有礼数。我还曾听他对安昌郡王说,南征之事他身不由己,希望宋国能领了他这份情。”完颜彝惊怒交加,拍案而起道:“你混说!仆散将军绝不会通敌叛国!都是你们造谣诽谤,他才会被冤杀的!”云舟吓了一跳,睁大了一双泪眼,悲怨地看着他;完颜彝顿觉失态,想了一想,低头道:“你听到的是只言片语,断章不能取义,此事定然另有内情。只可惜我不能向安昌郡王求问明白了。”说罢,又示意云舟继续。

    云舟却侧转身子,冷道:“将军请回吧。我都是混说造谣的,有什么可听?”完颜彝见她动了怒,也懊悔自己太过冲动,低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他见云舟仍是冷冰冰地不为所动,又叹道:“你不晓得,我与仆散将军是两代故旧,他父亲武肃公对我父兄皆有知遇之恩,他自己与我一见如故、十分亲厚,还有他的妻子庄献大长公主,曾为我雪中送炭。他无辜被杀,我痛心至今,方才听你所言似有隐射他通敌之意,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你莫要再生气了。”云舟听他低头认错言辞恳切,心又软了,轻轻哼了一声,嗔道:“我又没说他不好。他若还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里……”说着,又掉下泪来。

    完颜彝大致猜到了后面经过,不忍再问她,云舟却继续道:“后来,你们金国的皇帝下令放我们回去,换了个人来押送我们,那人告诉我们仆散安贞因为善待宋俘被处死了,连妻儿都死绝了,安昌郡王说没想到金人也有风波亭,当真是‘人生失意无南北’。”她顿了一顿,又蹙眉道:“这回押送我们金军很是粗暴,敬成郡主安慰大家,说就快回去了,叫我们都忍一忍,于是一路向南,到了这方城……”她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变得极痛苦,全身打颤,泣不成声:“不知是谁提议,圣旨只说了释放宋国宗室,并不包括侍从,我非赵氏女,也非赵家妇,不必把我送回黄州。安昌郡王与他们理论,却被他们打了回来……然后,他们把我……”她气堵声噎,再说不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却流水般从指缝中落下来,全身颤抖个不住。

    完颜彝怒极,冲冠眦裂,连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心中一腔愤恨无处发泄,烧得全身热血如沸,低头再看云舟,见她颤抖着伏在案上掩面痛哭,心中顿时生怜,鬼使神差地伸手欲揽她入怀。

    他手伸到一半,忽然惊觉:“我在做什么?她想到被人凌/辱之事,已这般痛苦,我竟还想趁人之危,简直连禽兽都不如!”他哪里知道,男女爱悦是人之本能,心中有情,身体自然生出亲近之意,绝非《四书章句集注》中所言淫邪不德之事,云舟也绝不会将他的亲昵当成猥亵冒犯。

    他收回手臂,在心中默默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再看云舟时,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胳膊,哭得面青唇紫,瑟瑟发抖。七夕在夏末秋初,早晚已有了些凉意,此时华灯初上,更比下午冷些。完颜彝见她身上纱衫单薄,本能地欲解衣给她,手指碰到革带时,又惊了一跳,懊丧地忖道:“我是疯了么?若被她看见,以为我意图不轨,岂非雪上加霜?!”想了一想,蹲下身对云舟道:“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他寻到云舟房间,开门一看,又退了出来,转头去找霓旌。元好问与霓旌正你侬我侬,听到完颜彝拍门,以为又是催他回营,老大不情愿地打开门苦道:“做什么?”完颜彝却推开他,急切地道:“霓旌姑娘,我不懂女儿家的东西,麻烦你为你姐姐拿件衣裳。”霓旌与元好问讶然对视了一眼,想到了一处去,不敢置信地道:“啊?”完颜彝又想起云舟满脸是泪,急道:“再打盆热水来。”霓旌与元好问目瞪口呆:“啊?”完颜彝见他俩一副见了鬼了模样,心里好生奇怪,只是惦记着云舟,催促道:“快些!她冷!”霓旌回过神,满面通红地笑道:“是,我这就去!”一溜烟往云舟房中去了。

    元好问拍着完颜彝肩头,煞有介事地笑道:“天上的牵牛星才亮,你倒已渡了鹊桥了。”完颜彝伸长了脖子等着霓旌,无心与他谈笑,敷衍地“嗯”了一声。元好问越发确信,感慨道:“商帅与仲泽这回尽可放心了。”说话间,霓旌已托着个木盘碎步跑回,盘上叠着几件衣物,笑道:“我已叫人立刻打了热水送去。”完颜彝“嗯”了一声,端起木盘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霓旌与元好问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完颜彝一径跑回雅间,见云舟仍在战栗,便拿起最上头的罗衫,轻轻披在她肩头,他于方才之事心中有愧,举动间十分小心,手指都不曾碰到她一点,谁知一块布从褙子里掉出来,落在云舟膝头,云舟一见登时涨红了脸,攥住了那块布藏到身后,站起来怒道:“你拿这个做什么?!”完颜彝愕然道:“是霓旌姑娘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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