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防,心神慌乱间忽略了脚下门槛,整个人便往前趔趄了几步。
伶舟望见李往昔这般狼狈,联想起他平日里故作姿态的模样,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往昔好容易稳住身形,再度抬头,便瞧见了伶舟的笑颜,心跳越发不受控制,整个人便呆怔当场,久久不得动弹。
“李大人醒了?”倒是万木无知无觉地走上去与他打招呼,适时地化解了他的窘境。
“啊……是。”李往昔迅速将视线从伶舟脸上移开,收拾起自己慌乱的神色,强自镇定地问道,“昨晚……是宁和扶我回来的?”
“是啊,昨晚我们家少爷也喝了不少,幸好他还认得自家大门,否则……哈哈!”万木丝毫不介意当着外人的面调侃自家主子。
李往昔跟着讪笑了一下:“我喝得太醉了,竟一点都不记得了,还要劳烦你们照顾我,真是抱歉。”
“别客气,”万木摆手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伶舟在照顾李大人。”
万木知道伶舟与李往昔隐隐间一直不太对盘,于是想趁这机会撮合两人放下成见,便故意将伶舟搬了出来。
不料李往昔一听伶舟的名字,顿时全身一僵,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眼神躲闪地往伶舟那个方向瞄了一眼,正望见伶舟神色柔和地朝他微笑。
伶舟的背后,东方晕薄的晨曦飘飘渺渺地挥洒下来,衬着伶舟脸上的清浅笑意,仿佛心仪的姑娘伸出了纤纤玉指,在他心口上轻轻挠了一下,让他一时间意乱情迷,眼看就要把持不住。
“告……告辞。”李往昔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此地凶险,不宜久留,于是他也顾不得讲究什么礼节了,只朝万木匆匆作了一揖,便低头往门外冲去。
“哎,李大人,李大人?”万木莫名其妙,追在他身后唤了两声,李往昔却是越走越快,瞬间便转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万木回头看向伶舟,一脸的无辜。
伶舟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比他更无辜:“可能是李大人不乐意见到我吧,这不,看见我便生气地走了。”
“哎哎,都是我不好,我原想让你和李大人消弭间隙的,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啊,为免再得罪他,我今后还是主动避开比较好,免得坏了少爷与李大人之间的情谊。”伶舟十分大度地拍了拍万木的肩膀。
“伶舟,真是委屈你了。”万木一颗容易泛滥的同情心,果然顷刻间倒向了伶舟。
伶舟轻轻牵起嘴角笑了笑,他倒是巴不得这李往昔再也不要出现在这宅院中,免得搅了他的好事。
约摸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韶宁和才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看见万木在院中忙碌,随口问道:“万木,他们都还没醒么?”
“少爷,您是最后一个醒的。”万木道,“伶舟和李大人都一早便起了。”
韶宁和一怔,左右看了看:“他们人呢?”
“李大人醒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至于伶舟么,他说要等您一起吃早饭,现在……应该在您书房里呆着吧。少爷您稍等啊,再过会就能开饭了。”
“唔。”韶宁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只见伶舟手中握着一支毛笔,端坐在书桌前,凝神不知在写什么。韶宁和没有惊扰他,只是背着双手,静静走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那纸上的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注】
这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句脍炙人口的情诗,但凡是读过几年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诗的涵义。
韶宁和并未多想,只是专注看那几个字。这是韶宁和第二次看见伶舟用右手写字,第一次是在题字楼,伶舟用的是楷书,而这一次,用的却是隶书,一笔一划比上次更加平润工整,仿佛就是临着字帖原样复写下来的,挑不出什么瑕疵,却也看不出什么个人气质。
伶舟写完最后一个“云”字,收了笔,转身对韶宁和微微一笑:“少爷,你要在我身后藏多久?”
韶宁和原也没有戏弄伶舟的意思,见伶舟如此说,笑着解释道:“我并未存心要藏,只是不想打扰你罢了。”
伶舟不置可否,拿起纸递给韶宁和,问道:“你对这诗,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韶宁和愣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唔,字写得不错。”
“我不是问字,我问的是这两句诗。”
“诗么……好诗,好诗。”韶宁和口上敷衍着,心中却在嘀咕,这诗又不是你自己作的,有什么好炫耀的?
“既然少爷觉得是好诗,那便送给你罢。”伶舟说着,将纸叠了起来,不由分说塞入韶宁和怀中。
“呃?”韶宁和低头看了看那张纸,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不喜欢?”伶舟凑近他,蹙眉盯着他瞧。
“不……不是。”韶宁和下意识地否认,但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诗,他揣着也不是,不揣着也不是,只觉得伶舟今儿一早便言行怪异,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万木探进头来道:“少爷,伶舟,出来吃饭啦。”
“哎。”伶舟清清脆脆应了一声,又对韶宁和道:“少爷,这两句诗,可是有深意在里头的,你带在身边好好琢磨琢磨,等琢磨透了,再还给我吧。”
说着,丢下韶宁和一人,潇洒离去。
“深意?”韶宁和展开那张纸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皱着眉咕哝道,“不就是一首情诗嘛,有个劳什子深意?”
但韶宁和是个认死理的人,伶舟说有深意,他便笃信其中必定隐藏了什么奥妙尚未被他参透,以至于他当真将这张纸贴身带着,一得空闲便取出来盯着瞧。
然而他就算是将这几个字盯出洞来,也未能从中瞧出什么更加玄妙的东西来。
几日之后,他参加完议郎阁的例行会议,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踱去,手中便又拿着这张纸,低着头努力参透。
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搭讪道:“韶议郎,瞧什么呢,瞧得这么专心致志?”
韶宁和抬头一看,原来是同在议郎阁的史一飞史议郎。于是他虚心求教:“我的一位朋友送了我这两句诗,说有深意在里头。可我怎么参也参不透,史议郎您帮我参参?”
史一飞看了看那两句诗,然后似笑非笑地瞥了韶宁和一眼:“韶议郎,这不是一首情诗么。”
“没错啊,是情诗。”韶宁和点头。
“这样还参不透?”
“难道你参透了?”
“你这榆木脑袋啊!”史一飞仗着自己比韶宁和年长了几岁,便毫无顾忌地抬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一般什么情况下才会递情诗啊?”
“当然是喜……”韶宁和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